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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于安是晚上10点,市医院神经内科ICU病房外的过道里。
那晚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我的亲人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生与死一门之隔。重度脑出血,医生说有可能再也无法醒来。看着冰冷的门和坚硬的墙壁,所有的人无能无力只好靠在一起默默祈祷天有奇迹。
门开了,出来一个护工,那一堆挤在电梯口打地铺睡觉的人群里,闪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和我们一起挤到ICU的门口,目光穿过狭小的门缝隙向里张望,然后拦住返回的护工,怎么样啊?护工对他摇了摇头就进去了,闪开的门缝隙闭合的特别完美。
“你们刚来?什么情况?”他好像才注意到我们。
“家人脑出血,你们呢?”看着他年轻疲惫的脸,陪护的应该是父母吧。
“我老婆在里面,开颅手术一周了,一直没醒。”我们都啊了一声,他看起来也不过30岁。
“血小板低导致中枢神经出血,我老婆才29岁啊”他嗫嚅着,眼神迷茫的的盯着那紧闭的门,“他们说进了这个病房的没有几个能出来的。”他的声音低沉,无力。
沉默,惊恐,揪心,乞盼。五味杂陈。白炽灯冷冷的瞥着我们,午夜白色的医院平净的让人更觉得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小伙送过来一个地垫让我们坐下,医院过道里的地板砖一下子有了温度。
第一次觉得夜是这么寂静,这么寒冷,这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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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次日下午三点半探视,还好,病人醒了,医生说由四级转为二级,这就意味着有了手术的机会了。绷紧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那个年轻人看完他老婆也出来了,成了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大家攀谈起来,他告诉我们他叫于安,是隔壁县的。
“我老婆太可怜了,我一定要救她!”于安很笃定地说。
于安从小没有父亲,妈妈一个人靠着几亩地养大了他们兄妹,房子破旧家里穷,这条件,愿意相亲的都没几个,尽管人长得不错,也没几个父母愿意把女儿往穷坑里送。
直到他相亲遇到小乐,小乐从小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漂亮,能干。于安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没敢奢望她能成为他老婆。“我是要养爷爷奶奶的,你能接受么?”“能!我也要养我妈的。”于安回答。小乐笑了,主动拉了他的手。
两个善良的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平淡,一点也不轰轰烈烈。
婚后于安开了个电脑店,夫妻俩很拼命,合理的价格,良好的售后把一个小店做得风生水起,慢慢承包了乡镇许多单位的电脑后期维护。他们淘到了第一桶金。在县城买了他们自己的房子,有了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一天小乐指着她身上的青紫斑点对于安说,人老了,皮肤怎么也变差了?这不知道哪天碰了磕了的老也不好了。于安当时也没在意,说过些日子应该好的。后来小乐鼻子频繁出血,这下他觉得严重了,带小乐去医院一检查,血小板偏低。
他俩被医生说的那些后果吓懵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灿烂的日子突然就阴暗了许多。于安只记得当时他抱住小乐,在小乐耳边一遍遍的说,“别怕,别怕,老婆,有我,我们去市里,去省里,去北京,我绝对不允许你离开我。”小乐的眼泪汩汩的流,湿透了于安的胸窝。
可谁也没想到疾病它像突如其来的狂风,极速在小乐身上肆虐,一个夜晚,她头疼欲裂,昏倒在家里,于安立刻把她送到医院,县医院接诊后拍片大量脑出血,转诊市医院,救护车的鸣叫声里于安握住老婆的手,哭都忘了,一直不停地说,“乐,坚持,一定要坚持,你不能丢下我,千万不能丢下我。”
手术室的灯亮了,于安扑通一声在门外跪下,他不信鬼神,此刻他只想乞求所有的神灵都来庇佑小乐,他想小乐活着,哪怕是植物人,他就有家,孩子就有妈。
于安讲到这里,抱着头哭了,“我等了10天了,我老婆还没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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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重症监护室的我们明白,这一天天不仅是和生命赛跑,也是和金钱博弈。于安卖掉了他们县城里的房子,等着小乐醒来。他说,我乡下有老房子,小乐爷爷奶奶也留下了老房子,只要她好,我们住哪里都好,乡下的空气清新,我以后每天可以带小乐晒太阳,小乐最喜欢在田野里晒太阳了,她常说.城里的太阳一点都不暖和,一点味道都闻不着.....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是因为爱,更是因为怕,怕再也不能相见。
这时候任谁的的安慰都苍白无力,他需要发泄,需要一个出口,把背负的沉重倾倒一些。
时针一圈圈转动,时间一天天溜走,迷茫的等待是这世上最难捱的时光。
终于在第21天的夜晚,护士突然打开了那厚重的门,喊王小乐家属,这声音穿透了整个楼层,电梯口挤成一堆打地铺的家属都醒了,眼巴巴期待着护士下一刻说什么。于安三步并做两步跑到病房门口,“你老婆醒了!”
“醒了?”于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泪水猛然间就盈满了他眼眶,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我老婆醒了,我老婆醒啦!”他喊起来了。
病房墙上那个端庄的静字看起来是那么温柔。护士和值班医生没有打断他的喊声,用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涌上来的家属围住了于安,把他抬起抛向了空中,我们一起轻轻的喊,“我老婆醒了,我老婆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