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主旋律
“大饼、油条…”清脆的吆喝声,把我从梦中叫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天才刚蒙蒙亮。那位头系花头巾的阿姨,又在吆喝她的早点了。她每天挎一个大大的竹篮,上面盖一块干净的花布,里面是一大早新做的大饼油条,早晨天未亮,就穿村走巷卖她的早点。那金黄黄的、松脆的,一掀开盖布就扑鼻而来的香味,总叫人不由得咽口水。大饼三分钱一个,油条五分钱一根,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这个已经是很奢侈的早餐了,我也只能偶尔品尝它的味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总是忘不了那喷香的味道,虽也曾恶补过,可总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家里的米饭,除了糙,还有萝卜和红薯的味道。因为粮食不足,父母亲总是贮藏点萝卜和红薯,或自己种的,或是买的,煮饭时,把它们切碎了和在米饭里一起煮,填饱那时候总也填不饱的肚子,有时候,还会把麦麸一起煮着吃,糙得难以下咽。而父母亲,总是挑萝卜红薯或麦麸,把米粒尽量留给我们兄妹俩。在那贫困的年代,大饼油条香脆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能从记忆深处捞出来,细细咀嚼,那些唇齿留香的光阴,好似昨天。
村里靠近鉴湖河的,我们称之为“前堂”。前堂弄里住着一位老头,个子矮矮的,耳聋,脸上满是坑坑洼洼疙瘩,大家都叫他“歪瓜”。人虽长得不怎样,可他有一双巧手,除了会放米炮,还会做蛋卷。路边支一个炉子,上面放一块圆圆的铁饼,然后把鸡蛋和面粉调好的糊盛一小勺均匀地摊在铁饼上,薄薄的,再卷成一个长筒状,一口咬下去,那个香脆啊,真的是终生难忘。那个小蛋卷一分钱一个,有时候忍不住想它了,偷偷从家里拿几分钱出去,买几个解解馋,当然这个也不是天天有的,只有天气晴好,“歪瓜”师傅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出来支炉,据说他是一个人生活,所以也就没有养家的压力,随性而为。后来长大出来求学了,也就再也没尝过他的手艺了。现在市场上、蛋糕店也有很多脆脆的蛋卷,每次忍不住买点尝尝,总也找不到“歪瓜”师傅制作的味道了。
我家台门口有户邻居,是磨豆腐的,凌晨三四点钟,他们全家人都早早起来磨豆子了,整个台门里飘散着豆子的香味。五分钱一块的豆腐,放点酱油,撒上几片葱丝,可以生吃,也可以蒸熟了吃。可最香的、最鲜美的,还不是它,而是刚刚磨好的豆腐花。一分钱一大碗,冒着腾腾的热气,散发着黄豆的纯净香味,哪怕是不加任何佐料,我们也能狼吞虎咽一下子喝下去了,把碗里的沫都舔得干干净净,满嘴都是豆花的香味。工作以后,单位门口也有卖豆腐花的,想起小时候的味道,忍不住要一碗,放了葱酱油,喝一口,满满都是香油的味道,豆子的纯香,早已飘失在光阴的河流里,再也无法寻回了。
还有那位卖甘蔗的小老头,拎一个小竹篮,里面放几截甘蔗,长长短短的,有粗有细的,走村穿巷,吆喝着,小孩子嚷着母亲买的,多挑中间段的,五分钱一条,那些细短的,有根部和梢头的,一分钱一条。根部的嚼起来硬硬的,甜是最甜的,梢头部分倒是脆脆的,就是没那么甜。但那时候哪顾得这些,能买一小段甘蔗尝尝,已是很幸福的事了。时光真的太不经用,一眨眼,曾经一起嚼甘蔗的玩伴,现在大部分是两鬓斑白了,而那甜甜的甘蔗的味道,好像也丢失在童年的时光里了。
夏天,村里小河的水被旱得只有中间一米宽的水面,大部分河床被太阳晒干了,可水还是很清澈的。一大早起来,河床上捡几碗螺丝,然后漂在清水中养大半天,傍晚时分剪去它的屁股,分给台门里人家各蒸上一碗,放点酱油葱丝,香喷喷的特诱人胃口,尤其是父辈们,特喜欢螺丝下酒,喝一口酒,吸吮一颗螺丝,那滋味,比吃山珍海味还过瘾。当然,现在河里也有螺丝,只是水不够清了,螺丝也不似当年那样干净了,吃下去总觉得味道也不似从前那样鲜美了,还觉得后怕,怕吃坏肚子。
……
小时候的味道,什么都是香甜的,青菜绿的诱人,马兰头的香味是留给唇齿的,西瓜一律是红的瓤黑色的籽……,所有的食物都是原汁原味的。天空是蓝色的,白云像棉絮,空气中夹带的是泥土的芬芳,有青草的味道,有稻花的气息,还有家蓄粪尿浇在田野里飘散的特别的味道,那是一种期待丰收的喜悦心情的味道。现在,随着物质财富的积累,四季蔬菜水果不分了,每天都可在超市买到你想吃的东西,而菜品一律是过多的油、酱、盐和味精,再怎样找,可总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了。是因为物质拥有太多了,还是我们的口味变重了?抑或是我们的心灵感觉不一样了?
林清玄老师说:人生最美是清欢。可现在这样的年代,想要清欢,是何其难得。眼要清欢,找不到青山绿水;耳要清欢,找不到宁静和谐;鼻要清欢,找不到干净空气;舌要清欢,找不到蓼茸蒿笋;身要清欢,找不到清凉净土;意要清欢,找不到智慧明心。如果你要享受清欢,唯一的方法是守在自己小小的天地里,洗涤自己的心灵。
梨花淡白柳深青,
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
人生看得几清明!
苏东坡先生自是一流的人物,在尘世也能找到清欢的滋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