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角门出来,早有几个彪形大汉垂手等着,旁边停着乘油壁香车。那车四围幔幕垂着五彩流苏,车身复以玛瑙、珊瑚、玳瑁、琥珀等文饰,直是光华夺目。苏灵儿厌恶地瞅了瞅那乘香车,便移开了目光,由着谷雨、小满扶她上车坐好。少倾,车子慢慢驶出小巷。
才出巷口,便有市井之人发现油壁香车,于是奔走相告,皆道“苏娘子出游”,顷刻间竟传遍扬州。一时之间,扬人竟皆涌上街头,只为一睹苏灵儿芳容。奈何帷幔重重,将车中的苏灵儿遮了个严严实实,他们哪里看得真切,不过凑个热闹,聊胜于无罢了。只是围观之人越来越多,直将街市堵得水泄不通,任是那几个大汉在前开路,却是行进困难。谷雨道:“姑娘,这些市井之人越聚越多,该如何是好?”苏灵儿冷冷道:“你们一味相让,自然寸步难行。只管向前走,行进之处,自然有人让出路来。”
谷雨拿这番话嘱咐车夫,车夫便不再踟蹰,只管催马向前,大家果然让出一条道,行程快了许多,直向城外的保扬河而去。
苏灵儿一路招摇到了保扬河畔,码头边早有人候着了。谷雨打起帘子,苏灵儿默默不语,缓缓递出纤纤柔荑,小满赶紧将她扶下,早有小鬟屈身伏腰伺候着。她便踩在小鬟身上,轻轻下了车。谷雨自抱下了那个大大的包裹。下得车来,苏灵儿轻抚云鬓,雪肤丽颜在那海棠的映照下,平添一段风流。
便有人将苏灵儿引上了小船,向湖心一画舫而去。那画舫有三层楼阁,隐隐传来鼓吹之声。苏灵儿面上慢慢带起浅浅笑意,眉尖却淡淡蹙着,依旧是不言不语,只将斗篷领口紧了紧,颇有不胜之态。
片刻之后,苏灵儿上了画舫。舫上另有两个婆子候着,皆是不苟言笑的神情,只默默将苏灵儿引上了画舫二楼。二楼极是轩敞,一个中年男子大喇喇坐在上方,旁侧各有两个年轻冶丽的女子斟酒陪笑,正是弘少则。弘少则鹰钩鼻子,眼神很是有些锐利,却也是个极俊朗的男儿。苏灵儿去时,舫中歌舞乐师正卖力演出着。苏灵儿不敢惊扰他,静静地立在旁侧。一曲舞罢,弘少则复又饮了杯酒,才慢慢抬眼,似乎这才看到苏灵儿,便有侍者道“苏姑娘来了”。弘少则面色讶然,斥向左右道:“怎不早说?徒教苏姑娘候我这许久!”左右侍者喏喏连声,苏灵儿赶紧与他见过礼,笑道:“原与他们无干,是妾身不敢惊扰了公子。”
弘少则斥下诸人,凝神看着苏灵儿,微微有些眩目,笑道:“经年未见,姑娘何以独得天公眷顾,玉颜依旧?”
苏灵儿向他欠了欠身,端着浅浅笑意,柔声婉转道:“妾身容貌鄙陋,只恐不污君子眼目,便是我的造化。公子如此说来,真真教妾身受宠若惊。”
“苏姑娘这话也忒过谦了,若你都不好看了,天下还有女人可堪入目?”弘少则听她言语乖巧,心中大悦,指了指身侧向她道:“坐!”
苏灵儿并不立即坐下。谷雨解开那个包袱,取出个簇新的坐褥来,重新铺好了,她这才坐了下去。原来苏灵儿爱洁成癖,每日间常要更换数身衣物,那些衣物不过只穿那一次,换下来便命人烧毁,不准流传出去。便是出行在外,她也不肯将就。每年花在这一项上面的银钱就不知巨费多少。
苏灵儿屈身向弘少则道:“教公子见笑了。妾身这毛病也有许多年了,还望公子见谅!”
弘少则赶紧将她扶入座中,正色道:“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拘礼。你我往来不多,我却知道姑娘是父亲倚重之人,又立下许多汗马功劳,何须与我见外?”他说罢又道:“为避外人耳目,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在画舫与姑娘相见,只是委屈你了。”
苏灵儿淡淡笑了笑道:“妾身委身教坊,公子这般与我相见,原是合情合理的,我不敢委屈。”
“原来是不敢!”弘少则冷笑,蓦地翻脸道:“苏庭兰是你何人?”
苏灵儿看他倾刻间换了一副面孔,浑身似带着凛冽寒气,与先前温存判若两人,暗道:这弘少则喜怒无常,心思深沉,我须得小心应付才是!她思忖已定,便拿出十分的精神,直直道:“公子明知他是妾身家父,何须多此一问?”
弘少则绕过苏灵儿,缓缓踱到船边看湖中景光,闲闲若若道:“苏氏一族当年受晋宁案牵连致满门被抄,你从公侯世家小姐沦为贱籍,竟一点不委屈么?”
苏灵儿稳稳一笑,道:“原来公子问的是妾身的忠心。”
“你果然聪明。”弘少则未料她如此直接,转过身来,紧紧盯着苏灵儿道:“世人皆道当年晋宁一案是我父所致,使得上官氏、苏氏、王氏、季氏四族一夕覆亡,是以四族流亡子弟皆恨我弘氏入骨,才有了当年上官清之叛乱,偏你不视我父为仇雠,反为他卖命,这是何故?”
“公子本是相爷长公子,且又问得爽快,妾身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只是这其中曲折,远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你就慢慢说,我且慢慢听!”弘少则慢慢走回座中,稳稳坐下,在凌乱的肴席中寻了个酒杯,斟满了酒,放在苏灵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