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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十七岁,标准的国字脸,样貌俊朗阳刚。我的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五十斤,身材高大结实。年青时候很多人管我叫“帅哥”,现在他们叫我“老帅哥”。
我的家庭幸福美满,妻子贤惠,儿女双全。我的儿子二十岁出头,大学刚毕业,我的女儿二十六岁,新婚不久。我们住在镇上的别墅般的独栋楼房里,购有一辆价值二十五万元的别克君威。
我的工作是开挖掘机,我自己出资购买的挖掘机,承接道路、桥梁、厂房、鱼塘等各种公家私家工程的挖掘工作。我的工作很辛苦,但是收入很不错,有时候一天收入好几千,一个月收入好几万。我供养着全家人,我们吃得好,穿得好,家里配置了全套的名牌家电,我们使用最贵的手机,进进出出开着小汽车。最近又接了几个工程单,我踌躇满志,准备好了大赚一场!很多人都羡慕我,该有的都有, 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我也自鸣得意,计划着工程款收回来年底就换一辆奥迪A6,还要带上老婆去一趟欧洲旅游;期待着儿子结婚,期待着女儿给我添个小外孙。人生美满如此,对我来说,一生如果这样进行下去,也足够满足了吧!
我平常喜欢抽烟,喝酒,吃辣椒,喝冰水。我特别喜欢吃抖辣椒、油淋辣椒、辣椒炒肉时大口地喝冰啤酒,辣到极致、冰到极致、味蕾刺激爽到极致!我也特别喜欢打纸牌、打麻将,打牌打麻将常常一打就是一通宵,一晚上输赢上万,极过瘾极刺激!这才是人生。老婆劝我要少熬夜,我不以为然,我的身体健壮如牛,几十年来,最大的病得过感冒,偶尔熬夜根本不成问题。大家都说我的牌品好,输赢都不跑路,总能陪到散场,够意思!
我的生活和身体一直好好的,直到中秋节后的某天,我突然吃东西吞不下去,连喝水也咽得很困难;喉咙里似乎有突出的异物,堵着食道,而且有微微的疼痛。我心说不妙,记得我的老父亲九十岁的时候得了食道癌,就是类似的症状,最后无法进食,活活饿死,死的时候骨瘦如柴,喉部溃烂恶臭。我赶忙去了市人民医院检查,心存一丝侥幸,兴许不是癌,说不定是秋燥引起的小问题---咽喉炎。化验结果隔天出来了,诊断书上触目惊心的五个字赫赫晃得我胸闷:食道癌晚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接着似有滚滚雷霆轰轰作响---我才只有四十七岁啊!还没有做外公,儿子还没有结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难道生命就要进入倒计时?就要很快地死去?我的额头沁出冷汗,身子竟像筛糠般微微发抖,我的眼眶红且湿,我感到了 巨大的恐惧、空虚和绝望!同行的妻子已经在我的身边压抑着抽泣起来,她抓着医生的袖管嘶着嗓子叫:“怎么办?怎么办?医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我们不在乎花钱!”
我在头晕脑胀中接受了医生的治疗方案---马上手术,切除食道里的肿瘤!我忘了可能还有更好的医院和医生,可能可以给出更合适的治疗方案,让我的生命延续得更久,而不是简单的切除,使我饱受创痛,生命消逝得更快!
我被实施了麻醉,推进了手术室,我的儿子、女儿、女婿都来了,他们分立在手术室的门边,噙着泪看着意识昏沉的我被推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焦急却又无能为力。我躺在手术台上,像待宰的羔羊,任杀任剐!此刻我的食道还是完整的,如果张嘴还能清楚地发音说话。我沉沉睡去,直到又醒转过来。我看到妻子儿子女儿们的脸,他们都围着病床俯着身看向我,眼神凄迷、 张惶无措。脖子的刀口很痛,我张不开嘴,说不了话,进不了食。只能靠静脉滴注进行营养补给。就这样住了半个月的院 ,花了十几万住院费,伤口基本愈合,我出院了。
我终于可以下地走路,我在家里,院子里,镇上到处走,贪婪地看着我所能看到的一切。我可以慢慢吃一点面条、稀饭、鸡蛋羹,可以喝水、喝牛奶。但是我的食管被切除了三分之一,一说话就嘶嘶地漏气,发的声音重度嘶哑暗沉,仿佛重金属刮擦一般难听。我几乎丧失了发声的功能!晚上食道很疼,需要吃止痛片才能入睡。但我感恩还活着,我神经质般地小心翼翼,按时吃药,不熬夜,不沾烟酒和冰冷辛辣,希求可以活得久一点。
尽管小心翼翼,我的可以走路的能力也只维持了两个来月,就不得不再次躺下。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各处。去了省里最好的医院检查,医生建议化疗,但不保证生存年限和治疗效果。罢了罢了,既然什么也不能保证,又何必要活受罪?! 我让医生开了很多的止痛药,出院回家,等死。我的存折里还有很多钱,但是对于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来说,有钱有什么用?花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的健康!
亲戚朋友们都来看我,给我买了各种营养品,给我钱,他们的眼神里有惋惜,有怜悯,窃窃私语着我过去的不良生活习惯导致的今天的恶果。我知道,用我们这里的方言说,他们是来看“死”的---在一个人死去以前来看望他,来送别。看着他们把钱递给妻子,想着“死”字,我心如刀绞,这些钱有命受,不知道有没有命去花?想着想着就觉得无限酸楚难受,时时潸然泪下!前方就是死亡,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逃离,却有无形的力量拉扯推搡着我一步又一步向它靠近,不容抗拒!我甚至碰触到了死亡冰冷的牙齿和气息!我又惊又惧又怒又怕却不知如何是好!我常常浑身冰凉着从梦中哭号着醒来,也常常臆想着会不会明天就醒不过来。生与死之间仿佛只隔着一条细线,而我一不留神就会越界。
我的女婿这个月神奇般地靠卖码坐庄赚了大钱,也许为了平衡,老天在给我极大厄运的同时给了他不同寻常的好运。他给我买了一件很贵很笔挺温暖的羊绒风衣,换做从前我穿着一定玉树临风,而今我的体重急剧减轻,穿上风衣显得飘飘荡荡。我的英俊的国字脸也瘦得只有原来一半宽了,像窄窄的鞋拔子。我穿着这件昂贵的好看的风衣,每天看客人来,送客人走,像在和他们道别。
快过年了,镇上处处杀鸡宰羊,大扫除,贴喜庆的春联和灯笼,置办新衣和年货。我的妻子也打扫了卫生,采买了年货。 而我躺在自家的床上苟延残喘,我骨瘦如柴,喉部溃烂恶臭,连屎尿也无法自理。我常常陷入昏迷。生命力像流水一样从我身上一点一滴地流逝。我听到客厅里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我的妻子女婿儿子一边打麻将一边发出欢声笑语。我已经病了很久,家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忘记了悲痛难过。他们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照顾我,一边进行着他们的欢乐。我想骂人,想大发脾气,却完全没有力气张口。我使出全身力气伸手碰翻了床边的热水壶,发出“哐哐当”的声音,我看到我的女儿跑进来,她烫了时兴的头发,涂了口红,穿着里面有貂毛的皮衣,打扮得光鲜亮丽,她一边跑进我的房门一边不忘对着门外的牌友们露出妩媚甜美的笑。快过年了,她在充分展示她的美丽!
我的生命仅仅只是我自己的,和他人本来就没有关系,卑贱龌龊肮脏得猪狗不如,没有人在意我要死了。这样想着,我的意识昏沉,感到喉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就此陷入了彻底的无涯的黑暗里。
Key--人在重疾面前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尊严;他人对生命消逝的麻木与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