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而无所求——我的2023下半年阅读小结

上半年,因故在家乡淄博住了两个多月,在淄博烧烤爆火的繁华和热闹中我静居于母亲家中,除了陪伴和照顾老人,每天过着有规律的生活,早晨半个小时跟苏州李堂主读《诗经》和《庄子》,傍晚自学《古文观止》2篇,上午陪老人出去附近公园散步,自己也踢踢毽子,打打秋千,下午读些书。碰到自己喜欢的书不容易,有时候一年也读不到一本自己特别激赏的。整年算下来,还是上半年读的茨威格《昨日的世界》最好,一本难得的好书。

茨威格是个宝库,可惜作家思想太敏感悲观,自杀于二战胜利前夜的巴西,年仅61岁。他写的几部传记,每一本我都想买来看,可惜囊中羞涩,好在来日方长,越是好的作品,越值得慢慢细品。

下半年读的书不多,从图书馆借了几本:

1.《中国哲学简史》冯友兰,此书早在先生的朋友老袁个人藏书中已经匆匆读过一点,这次借阅回来,觉得冯友兰先生在40年代的著作写得相当的有水平,文风朴素,笔力简炼,又通俗易懂,幽默风趣,真是上乘之作。就是80年后的今天,作家陈嘉映仍然盛赞这本书,认为当今国内哲学简史的水准没有超过本书的。

因为也读《庄子》,所以重点看了冯先生写的庄子,《庄子》中充满了一个个有趣的小故事,如《逍遥游》中大鹏和小鸟,大鹏和小鸟的飞翔能力全然不同,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小鸟甚至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都很勉强,但大鹏和小鸟各尽所能地飞翔时,都感到自己非常快乐。也就是说万物的本性和天赋能力各不相同,当它们充分并自由发挥天赋才能时,同样感到快乐,这是相对快乐。

哲学对客观事实并不提供任何信息,因此,哲学对现实问题并不试图去具体解决。如,哲学不能助人长生不老,也不能帮助人发财致富。它所能做的是:给人一种观点,使人看到生比死所胜无几,人所失去的也就是他所得到的。从“实际”的观点看,哲学无用,但哲学可以给我们一种有用的观点,这就是“无用之用”。

其实目前我们所做的,大都是“无用之用”,读的是“无用”的书,做的是“无用”的事,但总和起来,多读哲学,通晓一些道理,用哲学来指导我们的学习和工作,也给了我们一种继续生活下去的奋进的力量,以及赡养老小的不可推脱的责任。

“涸辙之鲋”的故事也是出自《庄子》,这个小故事给我影响极大,也间接促成了我11月份开书法直播。

儒家有种说法“为而无所求”。在儒家看来,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因为每人都有应当去做的事情。但他做这些事情时,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目的,一个人做当做的事情,其价值就在“做”之中,而不在于达到什么外在的结果。

竭尽己力,成败在所不计。如果这样行事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永不言败,能够这样做,人就不必拳拳于个人得失,也不怕失败,就能保持快乐。

所谓“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苏州的公益读书李堂主就是这样一个人,竭尽己力,成败在所不计。坚持网络公益读书1100多天,初心是带领学堂的家长们,每天半小时坚持读书,已经读了《论语》《孟子》《中庸》《诗经》《老子》《庄子》这些经典著作,大约好几轮了,每日不辍,虽然直播间人数不多,也不够活跃,他自嘲“平台都不屑得搭理我了”,由于不带货,不卖课,听的人不多,我偶尔发现这个宝藏,跟着读了下来,大有收获,履履为老师不平,李堂主却是初心不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读书。

他的这种淡泊安然的心态极大影响了我,在我有一天跟从读了“涸辙之鲋”的小故事,以硬笔一丝不苟全文抄写下来,发到读书群里,得到群友们的赞美和鼓励,又极大鼓励了我认真习字,直到不久后开硬笔书法直播,以促进自己更勤奋练字。

2.《利玛窦中国札记》上

这本书读起来很有意思,几个名家的长长的序言也写得好,其中包括写《上学记》《上班记》的何兆武老先生,精练概括,引发读者兴趣。

外国人眼中的中国社会中国人是什么样子,这可是原汁原味的400年前的外国第一批传教士的记录。相当真实、有趣。明末的中国,自我封闭到极点,利玛窦以及他以前的传教士,如何艰难进入中国,如何修习中文、如何在各种艰苦环境下传教等,细致入微,尤其是当读到利玛窦传教过程中遇到的各类困难挫折,被各种的驱逐、打击,暴力袭击等,这个坚韧的外国人,自己写下的心声,不免有所感怀:

我们曾遭遇那么多的逆境,但是我们发现我们不再仅仅指望着获得成果,而是确实亲眼看见了这些成果,这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慰藉和愉快。

利玛窦勤奋修习中国古文,最后不但精通古汉语,还熟识当时礼仪风俗,为传教方便,穿上儒士服装,文学水准远超一般读书人,他还经常咨询外国人能否也考科举考试,以更好地汇入中国。

就在他本人记录的这本札记里,经常会读到一些古雅的词,这些词我只在历史小说作家高阳的作品里看到过,如身处“缧绁”,本指捆绑犯人的绳索,指监狱。“驻跸”指皇帝后妃外出,途中暂停小住或帝王出行时,开路清道,禁止通行。泛指跟帝王行止有关的事情。一桩诉讼“定谳”,意思是定案、定罪。时不时出现的高古却已经消失的词语,显现出利玛窦深厚的古文功底,突兀又不失和谐。

3.《认得几个字》张大春,我在一篇怀念作家高阳的文章中读过张大春的文字,很有风骨。这本书是教自己儿女认字的书,很有文化内涵,也蛮有趣的。

4.《去年天气旧亭台》叶广芩,这本书是叶广芩的儿时回忆,某一年中秋赏月,在颐和园的景福阁,应粉丝们建议,以“亭、台、楼、阁、轩、榭、堂、馆”为题目,继续讲述老北京的故事,因此作者就有了这篇胡同里面的故事。

叶广芩的书一向好看,里面有我喜爱的旧日故事,老北京人的豪爽和义气,街坊们的善良和高义,小伙伴们的淘气和纯真,亲戚们的寒凉和冷暖,于一篇篇楼馆台榭为名字的文章中展现了出来,随着文中人物的遭遇,让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叹,一会儿悲,一会儿苦,如同文中所写“乱草丛生,明灭空影”,这一代人的故事已经明灭空影,无处可寻了。

最喜欢的是《扶桑馆》里的唐先生,唐先生是东京帝大的留学生,因为家有智障儿子狸,不得已从事小文物贩子的营生,作者“我”那时是小学生,极爱看电影,偷了父亲及哥哥的一些古董古书,卖给唐先生换钱看电影。几十年后,作者才得知唐先生出于对作者父亲的尊敬以及街坊邻居的情义,全部将收到的古董精心保存,托女儿仍旧原封不动还给了作者,注明“金家七格格舜铭所存之物”。真是有情有义的“大先生”。

《太阳宫》里面的日头,《月亮门》里面的苏惠妈,《鬼子坟》的冬生和秋生,《后罩楼》里的珍格格,如同回到过去的时光。

另外,本书里面的语言也是我以前未曾注意到的,如同老舍在《四世同堂》里面的老北京方言让人感到亲切,本书的老北京方言很丰富,和山东话也非常接近。如“淘换”“棒子粥”、嚼起来嘎嘣嗄嘣的“焦嗄渣儿”、“四处踅(音Xue)摸”、“刺溜一下跑了”、一家的“嚼裹儿”、“胡同串子满街出溜”等。最有意思的是这段:

解放后跳集体舞,”找呀找呀找朋友。。。“我竟然像一只大扑灯蛾子,张着胳膊满场胡撞。

5.《南明(流亡的悲歌)》、《辛亥革命(启蒙光荣与梦想)》二本都是梅毅所著,分别有单独的读书笔记,此不赘述。


数点梅花亡国泪----读梅毅《南明 流亡的悲歌》

细雨危樯瘴海遥--读《辛亥革命 启蒙、光荣与梦想》

6.《我为你洒下月光》简媜(音zheng),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台湾作家的传统文化功底,第一次读到简媜,是在齐邦媛《洄澜 相逢巨流河》里面,有简媜的一篇文章,简媜是齐邦媛先生的学生,齐先生的巨著《巨流河》,就是在简媜和另一名文学教授的热情推动下,用了四年功夫,独自一人住在康养中心闭关写作完成的。这本《我为你洒下月光》以散文体的结构,以诗一样的语言,描画了一个凄美无望的爱情故事,读来令人唏嘘感慨。文笔是清丽的,婉约的,体现了作者极高的美学素养。

7.《家长》刘庆邦,刘庆邦巨名,读的这本书,却是我今年读的最压抑最黑暗的一本书。阴郁、宿命、绝望、无力,也有一种深深的宿命感,读完以后很长时间心理上不舒服,不建议读。

8.《等鱼断气》胡展奋,作为资深媒体记者,胡展奋这本随笔集写得蛮有趣,里面五花八门的杂知识很多,有中医,有美食、有各种神奇的人和事。

9.《采桑子》叶广芩,这本也有读书笔记,读叶广芩《采桑子》

https://www.jianshu.com/writer#/notebooks/9893061/notes/113379366

10.《这辈子:1920-2020外婆回忆录》高彩云,这本书我仔细读了,也极想让我的母亲,一名80多岁的经历坎坷的老太太,也口述或写作一下,老人年纪大了,虽然记忆力还好,能说会写,但她也不想动笔了,本想在暑期母亲和我同住的条件下,每天坚持写一部分,怎奈杂事纷纭,我只零散记录了一点。每个普通人的亲历历史都很重要,一些琐屑的细节,很能体现社会当时现实,历史不是只有宏阔的叙事,大人物的大事件才叫历史,平凡人的经历更真实。

11.《解密》麦家,母亲来消夏居住时,给她借的,我也读了,麦家的书一向情节离奇好看,可是读过之后几无记忆。

12.《被侮辱与损害的》《群魔》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氏的书,我去年才开始读,最初读的就是《卡拉马佐夫兄弟》极为折服,《罪与罚》是听的音频,这本《被侮辱与损害的》,一贯的深刻,可读性也强。《群魔》读不大下去,据说《群魔》是陀氏最阴郁的一部作品。

13.《沈从文的后半生》张新颖,张新颖是复旦大学教授,我一直认为张新颖是位女士,没想到却错了。这本是我下半年读的最好的一本书,认真读了,并有读书笔记。快乐也是要学习的——读《沈从文的后半生》

14.《台湾,请听我说》,是本编的有多人著的集子,台湾在四九之后的若干年,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书里面描写的台湾社会,台湾人,完全想不到在海峡的另一边,也有一样的悲欢离合。

15.《夜谭十记》马识途,离奇的故事,离奇的人物,有点像冯骥才的《俗人奇士》,语言稍有点啰嗦,但可读性还是很强。

听音频:《叶嘉莹先生诗词145讲》B站上听的,还没有全部听完,以及叶先生在香港城市大学的几场讲座,夏天的早晨去公园跑步,背背古诗,活动的时候就听叶先生讲座。

历史学者高华在香港科技大学的两场讲座,以及高华讲的中国现代史,以及高华作品REDSUN,都给予我不断学习文史的强大动力。

自11月起,开始硬笔书法直播,本想每天半小时直播,倒逼自己练练字,没想到直播这个新式武器太厉害,一度把自己拉到每天三四个小时,还不想停笔,书艺倒是日有进步,可惜读书少了。读书是根,是骨头,也不时告诫自己不要舍本求末。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新的一年,多读些“无用”之书,多做些“无用”之事,那就是对社会最“有用”的贡献了。


叶广芩《去年天气旧亭台》插图



叶广芩《去年天气旧亭台》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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