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畅通的现代社会,我们大概是很难直爽地承认自己的平庸的。甚至可以说,我们对平庸这个概念的感受,当信息流通得越顺畅,就会被放得越大。如果是在一个闭塞的环境,社会资源都平摊在每个人身上,没有一个人出众,也没有一个人落后,那么「平庸」这个概念也会彻底消失。这种环境,我们的父辈大概都很熟悉,他们就在田间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少年时代,那个时候,社会发展已经几近停滞。
然而在此时,在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那个年代已经成为了博物馆橱窗里的展品,泛着浅浅的黄色,陈旧而陌生。甚至曾在那时生活过的人,回忆起来,也仿佛不过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自己猛地一惊,以前的一切都已不可追寻。那是个大多数人有着同样生活品质的时期,在春天,几乎所有人都只能挨着饿等待下一次收获的季节。
与父辈不同的是,我们都不用再挨饿了,不再需要焦急地等待着稻田变成青翠到金黄;与父辈更大的不同是,我们与同龄人的差距被无限地放大了。我相信,在四十多年前,两位素不相识的少年相遇,他们可以很快地找到共同话题,然后在田埂上愉快地消磨一个下午;而在今天,这样的事情已经很难再发生,就算如今的我们可以通过网络在整个世界畅通无阻。
经过四十年的发展,中国社会成员之间的差距已经被急剧地拉开了。而借助信息技术的发展,我们每个人都会受到爆炸性信息的轰炸。作为普通人,我们都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同龄人的差距。人的心理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当所有人都一样贫困的时候,没有人感到不愉快;但是一旦有人稍微突出,那么余下的人都会被阴影笼罩。现代人的焦虑,大概来源于与同龄人的对比之中。
我们接受的教育,让我们觉得平庸是可耻的。像是在小学的作文本上,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我的理想是科学家」,其次是宇航员,再次之可能是医生或者教师。至于其它平常的职业,从来没有在可供选择的选项上。可是社会的残酷在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可能隔着重洋。很多人与科学家之间,隔着一道微积分方程,他们就此告别了这个理想。
承认平庸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在知道了世界上存在着远比我们辉煌的人。这意味着要放下在心内维持多年的骄傲,告别无数次曾经无数次给了自己希望的幻想,有如一个士兵放弃号角一般。不过,在我看来,平庸是个中性的词语,它不表示失败,它只是说明你跟大多数人一样而已。金字塔的塔尖,站不下太多人。
我们大多数人是注定平庸的,像是我们会跟大多数人一样挤在早高峰的三号线,我们会跟大多数人一样为了工作而加班熬夜,我们也会跟大多数人被困于充满呛人的油烟的厨房。不过,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生活。只有赤着脚走过鹅卵石,才能细细体会直入内心的刺痛,以及过后的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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