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验尸

S市是位于中国内陆北方的一座小城，和大部分北方的城市一样，这里的冬天总是让人习惯性地将手插在口袋里不愿意拿出来，而夏天又往往伴随着好几天都没有一丝风的情形，即便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带给人们的也并不是凉爽的感觉，而是带着湿气的闷热。

时值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日子的开始，灼热的太阳烤得路面上的沥青散发出一股股刺鼻的味道。从远处看去，那些行驶在公路上的汽车周围的空气都在飘荡着，让那些车看起来像是刚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铁饭盒，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气，在传送带上缓缓前行。

即便是在夕阳西下之后，踩在被暴晒了一天的马路上，也让人有一种地面都已经融化了的感觉。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更习惯躲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只有那些精力过于旺盛又无处发泄的人才会在太阳下山之后，约上三五个人到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S市公安局刑警一大队的大队长王柯虽然也是个精力旺盛的人，但显然不属于靠运动来发泄的那一类，尽管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他却还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半袖的T恤衫，将房间里的空调开到了最大。

即便如此，汗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让那件衣服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有些焦躁地站起了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最近几年，S市公安机关加大了对刑事案件的侦破力度，S市的治安情况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刑事案件发生，眼下，他就正被一个案子困扰着。据群众举报，一个地下赌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秘密活动着，仅在最近半年的时间里，就已经让几户人家家破人亡，初步估计，庄家至少已经敛财超过数百万元。

市局对此非常重视，接连组织了几次扫黄打非的专项行动，可庄家的嗅觉非常灵敏，往往在警方赶到前便人去楼空，会议上，局长几次震怒，认定警方内部出现了内鬼，随后将案件的侦破工作交到了刑警一大队，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参与。

王柯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制定出一套完善的抓捕计划，并且将警方内部的内鬼一并挖掘出来，可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任何线索。

“王柯，下班了。”办公室的门被推开，S市公安局刑事技术科的法医，同时也是王柯恋人的林琳推门走了进来。她今年已经28岁，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高大约160公分左右，身材苗条，五官精致，那身警服穿在她的身上，更衬托的她英姿飒爽。

王柯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身，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汗水浸湿的头发贴在额头，让他很不舒服，林琳上前几步，细心地为他理了理头发，“怎么？还是没有线索？”

“是啊。”王柯叹了口气，“这次，可能会抓捕自己人，从内心里，我不想怀疑警局里的任何人。”

“当他开始和犯罪分子串通一气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战友了。”

“也许你说得对。”王柯苦笑了一下，抓起外套，和林琳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刚要锁门，口袋里的手机就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岩急匆匆地走出了办公室，看着电梯依旧停留在一层，来不及多等，他几乎小跑着从楼梯上跑了下去，莫晓晓跟在他的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十分钟前，他正和赵普在办公室里商讨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赵普母亲的问题，赵普的母亲却突然病危，经过赵普本人的同意，心内科主任医师李生对她进行了急救，然而，半个小时之后，李生不得不宣布，抢救失败。

“我们也不知道，你和赵普刚去办公室没多久，病人的情况就发生了意外，生命体征急速消失，征得赵普的同意，李老师已经采用了所有可能的急救措施，还是没救回来。”

“怎么会这样？”张岩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是赵普闹的最欢的时候却偏偏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恨恨地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手上传来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莫晓晓问道，“是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我也不知道啊。”莫晓晓此刻也是焦急万分，R医院重建后本就根基不稳，摇摇欲坠，现在再经不起一点的动荡了。

“我知道了，先别着急，让我想想怎么办。”张岩眉头紧锁，快步向楼下走着，在楼梯的转角处，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穿着病号服，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看到他们下来，含笑迎了上去。莫晓晓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快步绕过了他，跟在张岩的身后走进了心内重症监护病房，那男人愣了愣，想要跟进去，却被护士礼貌地拦了下来。

CCU（心内重症监护病房）里，李生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诗洛萱就站在他的身边，小心地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李老师，我们已经尽力了，您不要想太多。”她低声细语地安慰着李生，可李生却依然一脸的惋惜。

“不应该啊，萱萱，这真的不应该啊。”他叹了口气，“对这个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病人已经在恢复期，虽然依然有很高的猝死率，但像这种毫无征兆的猝死，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我们都相信你，李老师，但是病人已经去世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件事情也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作为一名医生，你已经尽到了你的职责……”

“萱萱，你刚刚回来，还不了解，我的意思是，这个病人绝不应该就这么死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李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向病床上还没有来得及盖上白布单的尸体走了过去。由于在刚刚的抢救工作中他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刚走出几步就险些跌倒，张岩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李老师，您小心。”

“院长，你也来了？”李生露出了一抹苦笑，挣扎着走到了尸体前，刚要伸手，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那人微微用力，李生便蹒跚着倒向了一边，身边的诗洛萱和莫晓晓连忙扶住了李生，一脸怨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岩上前一步，站在了李生和这个男人之间，冷冷地看着眼前一脸怒容的赵普。

“我是什么意思，张院长你还不清楚吗？”赵普冷哼了一声，“今天告诉你们，任何人都不能动我母亲的遗体，口口声声说我母亲已经在恢复期的是你们，说不能做手术的是你们，不同意我给母亲转院的还是你们，现在怎么样？我母亲就死在了这里。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绝不同意你们再碰她。”

“你想要怎么做？”张岩强压着怒气问道。

“五十万，私了，或者打官司，你们自己选。”

“他这是狮子大开口。院长，我们不能答应他。”还没等张岩说话，莫晓晓就已经蹦了出来，“你把你母亲送到医院之后，看都很少来看她，现在反而说我们治疗得不好……”

“晓晓！”张岩打断了莫晓晓的话，“别说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他走到了李生的面前，低声问道，“李老师，我们的治疗没有任何的问题，对吧？”

“院长，你也不相信我吗？”李生愣了愣，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悲哀，“我从医几十年，我不否认，自己也犯下过很多错误，甚至……但是，这一次，我绝对没有。”

“李老师，您误会了。”张岩保持着微笑，“对于您的技术，我一向无比信任，我只是想和您确认一下而已，如果您的治疗没有任何的纰漏的话，晓晓，萱萱，麻烦你们扶李老师回去休息好吗？”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了身，看着赵普，淡淡地说道，“我相信我们医院的技术和医生的职业道德，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私了的建议，你现在可以报警，我相信警方在尸检之后，会给出一个公证的结论。”

“这是你说的，希望你不要后悔。”赵普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这股笑容，张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他还来不及想明白这股不安究竟从何而来，病房外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你们这里是谁报的案？”那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他刚要开门，赵普却已经抢先一步走了出去，他只好快步跟了出去。

“王队长，是我。”赵普看了看眼前这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官，含笑走了上去，“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让您亲自跑一趟。”

“你是？”看着这个熟络地和自己打着招呼的中年人，王柯觉得很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是咱们市局的门卫，见过你几次，知道你的电话，就直接打给你了。”赵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递到了王柯的面前，张岩却有些又好气又好笑，他认出那包烟正是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包。

“是你啊。”王柯一脸恍然大悟，接过烟刚要点上，却被身边的那名女警拉住了，“王柯，这里是医院，我们是来办事的。”

“哦，对。”王柯拍了拍额头，将烟收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我母亲死在这家医院里，我想请林警官为我母亲做尸检。”赵普说到这里，突然间放声大哭，“王队，你也知道，我父亲去世的早，我和我母亲相依为命，是她一手把我拉扯大的，本来盼着我长大成人有出息了，能好好孝顺她，谁知道，她却被这群庸医给治死了，王队，这件事情，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帮我，我母亲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王柯拍了拍赵普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如果是医院的问题，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一定是医院的问题，你不知道，他们不给我母亲做治疗，我要转院，他们却还不同意，你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是什么？”赵普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岩，张岩的心里却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赵普会和公安局的人有这样密切的关系。

“王队长，是不是应该也听听另一方当事人的说法呢？”张岩尽可能面带微笑地走到了王柯的面前，有些忐忑地说道。

“你又是？”

“我叫张岩，R医院的院长。”

“你就是R医院的院长张岩？”王柯的眼睛亮了亮，“你可是个传奇人物啊。”

“你知道我？”张岩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事情似乎还没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可王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次担忧起来，“我当然知道你，听说你之前在这里的时候，可做出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曾经亲手击毙过一个劫持人质的匪徒，可惜那个案子我没参与。不过，那和眼前的这个案子没有关系，琳子，你先去做下简单的尸检吧，看看到底是不是医院的问题，另外，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张院长，我希望所有有关的资料都能够整理出来，由我们带走封存。”

“我知道，我配合你们的调查。”张岩苦笑了一下，“总不能就在这里站着，到我的办公室里坐吧，我把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叫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

片刻之后，李生、诗洛萱、莫晓晓和当时参与抢救的人便都被集中在了张岩的办公室，相关的治疗记录也送到了王柯的面前。

王柯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支烟，自顾自地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却并没有问任何问题，办公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众人节奏不一的呼吸声和墙上的钟发出的滴答声。这种压抑的气却让张岩更加的不安。

“老公，别担心。”正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诗洛萱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来之前，我问过蔡姐了，这个王柯不是那种徇私情的人。”

“但愿是这样。”他轻轻拍了拍诗洛萱的手，试图向她传递自己并没有太担心的信息，可轻微的颤抖却还是出卖了他。

那个叫林琳的法医的确拥有很强的专业技能，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她便来到了张岩的办公室，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初步的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未见外伤。”

赵普看着林琳，期待她继续说下去，可林琳却已经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东西，这让他不禁有些愕然，“林警官，这就完了？”

“对。”林琳点了点头，“尸检工作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需要专业的设备，进行更深入的检查才能判断死者的死因是否有人为加害的痕迹，而且，尸检也不是你说做就做的，我需要走一些法律程序。”她说着，随手翻了翻赵普母亲的治疗记录，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赵普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王柯制止了，他熟悉林琳的习惯，只有她被某些异常吸引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

果然，林琳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从头翻阅那份治疗记录。她翻动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时候还会停下来，紧蹙的眉头不见任何的舒展，目光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人，就当大家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她再次沉浸在了那份记录里。

“林警官，一定有问题，对吗？”赵普有些等不及了，他试探着问道。

林琳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随身的包裹里翻出了自己的黑皮笔记本和一支笔，左手翻动着治疗记录，右手在笔记本上刷刷地记录着什么。

从始至终，她的眉头都紧皱着，这一幕，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王柯，依旧悠闲地吸着烟。

眼见林琳在本子上的记录越来越多，就是张岩也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拿过了一支烟，掀动了打火机，钢壳打火机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屋子里的空气在一瞬间似乎静止了，他紧张地看了看大家，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了烟，并没有点燃，因为他突然想起，诗洛萱就在自己的身边。

这股恼人的气氛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林琳啪的一下合上了笔记本，大家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王柯掐灭了手里的烟，问道。

“从治疗的记录上来看，死者在死亡前身体处于恢复期，而且恢复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再过一个礼拜左右就可以出院，但是死者却突然死亡，这与病人的情况极度不吻合，我建议对尸体进行深度的尸检，查明死者的死因，这大概需要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赵普，你同意吗？”

“我没有意见。”赵普想也不想地说道，“我一定要给我母亲一个交代，绝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那你们呢？”林琳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人。

“既然病人家属都没有意见，那我们也没有，再说，就算我们有意见，也没有用吧？”

“不。”林琳却轻轻笑了笑，“严格来讲，我现在已经越权了，只有对于非法行医造成患者死亡的医疗事故，才需要我们法医的介入，你们是合法行医引起的医疗纠纷，必须由你们的主管部门，也就是卫生管理部门邀请相关专家进行鉴定，没有他们的委托，我没有对赵普母亲进行尸检的权利。”

“我明白了。”张岩点了点头，“晓晓，这件事你去处理，向卫生局提出申请，委托市公安局进行尸检工作。”

炎热的中午，张岩将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到了26度，却还是无法阻挡滚滚热浪的侵袭，因为开着空调，办公室的门窗都关闭着，这让整间办公室都像一个大蒸笼一样，尽管有一股凉爽的感觉，但他却知道，一门之隔的走廊里，此刻走出去，就会像突然走进了桑拿房一般。

赵普母亲的事已经过去三天了，S市公安局的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赵普也没有再到医院吵闹，但是这三天张岩过得并不舒心。R医院糟糕的财务状况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着，即便是睡觉的时候也挥之不去，自己当初带走的那笔钱还要经过一个漫长的流程才能进入R医院的账户，而且那并不能切实解决R医院面临的问题，怎样开源节流是张岩最为痛苦的抉择。他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目光再次落到了医院门口那块广告牌上，也许那里可以做一些文章，秦小雨就曾建议过，为什么不能打出无痛人流的广告？目前各大医院都在大力宣传这样的项目。

张岩并没有同意，他不想让R医院再背负上任何的骂名，他想要的是让R医院承担起一个医疗机构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不仅仅是事后，更包括事前必要的教育需求。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根本不知道那样的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然而他们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些。

莫晓晓小心翼翼地从楼梯间探出了头，看了看电梯的方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甩开了那个男人。她实在想不明白，在R医院，自己并不是最漂亮的护士，那个男人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虽然每天收到玫瑰花是每个女孩子的梦想，但面对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那就是一种折磨了，尤其，那个男人还是被自己屡次三番拒绝了的人。

“我的男朋友，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不会征询我的意见，而是会果断地对我说，跟我走，我给你幸福，而不是，跟我走，好吗？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莫晓晓握了握拳头，脸上露出了一抹坚毅的表情，随即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那样的男人都名草有主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张岩的办公室，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她下意识地看过去，旋即快步跑向了张岩的办公室。

“对不起先生，你不能进去。”莫晓晓那焦急的声音将张岩拉回了现实，哐当一声，办公室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了，赵普双眼通红，歪歪斜斜地走进办公室，几步就走到张岩近前，从身后掏出了一把菜刀，啪的一下拍在了他的面前。

随后赶来的莫晓晓看到这一幕，吓得啊的一声惊叫，“保安，保安！”她大喊着跑了出去，可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张岩却不为所动，他曾经面对用枪口指着自己的莫风，一把菜刀对于他来说，早已算不上威胁了。

“赵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赵普。

“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赵普说话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气扑到了张岩的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很抱歉，我不知道。”张岩冷静地说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拿着一把菜刀闯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可以选择报警。”

“对，报警啊！”赵普冷笑了一声，“你也看到了，刑警一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朋友，你要觉得报警有用，就报警，让他来抓我啊，看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不想做什么。”赵普大大咧咧地在张岩的对面坐下，抓起桌子上的烟，点上了一支，“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认识警察，公安局的局长我也认识，这个官司打起来，你输定了，那时候，就不是五十万能解决的，我看，我们还是私了的好。”

“我不接受呢？”张岩的目光扫过门边，见几名保安正快步向这里赶过来，放下了心。

“那我就让你们给我母亲陪葬，反正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突然站起身，抓起菜刀，向张岩砍了过去。但就在此时，他的胳膊却被几双有力的大手同时按住。

“医院打人了！”只是稍稍一愣，赵普便突然喊道，“医院治死了人，不想赔偿，现在又要打病人家属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虽然这里是医院的行政办公楼层，除了医院的行政人员，其他人很少来这里，但很多病人家属却喜欢来这层楼，因为安静，在这里，他们可以得到短暂的休息。赵普的这一喊，立时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只是片刻的功夫，办公室的门前就已经围满了人。大家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院长办公室里的一切，就连腿脚不便的秦小雨也在这些人之中，只是她简朴的装束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都以为她也是病人家属。

“抱歉，他喝多了。”张岩向门外的人笑了笑，转身对保安说道：“你们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要好好照顾，不要有任何的闪失。”

“别装好人，你们治死了人，还不给赔偿，现在又找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赵普用力挣扎了几下，见无法挣脱，便转过头向外面围观的人群喊道，“喂，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转院，你们再在这里继续治下去，早晚都得被他们害死。”

“各位，别听这个人乱说。”还不等张岩说话，秦小雨就已经开口说道，“R医院的治疗水平大家都很清楚，要不然也不会选择我们这里了，我向各位保证，你们的家人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治疗，最贴心的照顾。”

“你是什么人？”赵普努力睁大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是这里的董事长，这位先生，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在这里造谣生事，对我们医院造成的恶劣影响，我们会保留追究责任的权利。”

“小雨！”张岩快步走到了秦小雨的身边，“他现在喝多了，跟他讲这些是没有用的。”

“谁喝多了？我没有喝多。”赵普突然挣开了保安的钳制，走到了秦小雨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略有些单薄，无论是外貌还是装束都不起眼的女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真是这里的董事长？”

“对！”秦小雨微微皱了皱眉，不易察觉地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我不和这个院长谈，他解决不了什么事，我直接跟你谈。”这样说着，赵普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U盘，目光在张岩的办公室里看了看，径直走到了他的电脑前，将U盘插了上去。

“你干什么？”张岩刚要阻止他，却被秦小雨拦了下来。

赵普一脸阴沉，他打开了U盘里的一份文件，“这是我从你们保安那里拿来的监控视频，你们自己看吧。”说着，他退到了一边，张岩和秦小雨连忙凑了上去，却发现，这是赵普的母亲刚刚入院接受急救后，住进CCU病房的监控视频。

视频中，接受了全身麻醉的患者安静地躺在床上，片刻之后，一名护士走进了病房，俯下身看了看患者的情况，突然扬起手，对着患者的脸就是一巴掌，随后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在监控视频的记录下，护士的动作无比的夸张，仿佛与患者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看着这份视频，张岩和秦小雨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当班护士是谁？马上辞退，永不录用！”秦小雨脸色阴沉地说道。

“不能这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张岩拒绝了秦小雨的提议，“这份视频的真假现在还不能判定，再说，即便护士真的与患者有过这样的接触，我们也不能认为这就是医疗事故，全麻后要进行唤醒实验，这只是最简单的一种方法而已。”

“按我说的去做。”秦小雨的语气中饱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随即，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些祈求地看着张岩，“哥，按我说的去做，R医院经受不起任何的损失了。”

“董事长果然是聪明人。”赵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手，“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其他的赔偿问题？我实在不敢保证，这份视频，会不会流传到网络上。”

“你到我的办公室来吧。”秦小雨想了想，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小雨，这样不行，他现在根本没有理智。”张岩急忙拦住了秦小雨，神色中满是担忧。

“让我为R医院做些什么吧。”秦小雨微微一笑，“哥，相信我，这件事情我能处理好，这种事情，也不应该让你来操心，你要操心的是，怎么让R医院尽快走出亏损的境地。”

“我和你一起。”

“不，相信我一次。”秦小雨的表情无比的坚定，看着她的表情，恍惚间，张岩又想起了自己离去后，那个毅然担任了R医院院长，在主席台前慷慨陈词的女孩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秦小雨究竟是怎样说服赵普的，张岩根本无法放心让这两个人单独谈判，可秦小雨却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反锁，两个人在里面谈了将近一个小时，张岩就在门外站了一个小时，抽光了半包烟。期间，他给安保部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将相关的视频的原件送到了王柯的手中，至于对那个护士的处理决定，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下达辞退的命令。

一个小时之后，那扇关闭的木门终于再次打开，赵普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他站在门边，晃了晃手里巨大的山寨手机，“那就这样了，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尽快办到，要不然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他转过身，看到张岩就站在门前，一脸鄙夷地冷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

张岩皱了皱眉，抬手刚要敲门，秦小雨却捂着嘴走了出来，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看到张岩，她微微愣了愣，便快步走过他的身边，跑进了旁边的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