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 (03)

再说窥基,惜別恩师,带上三车宝贝,上路了。

依然胖大身形,依然无忧无虑。正所谓,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开悟了,人还是这个人,没有两样。但言谈举止,起心动念,却大不相同了。

这天,窥基带着三车,来到终南山下,他要进山会一个高人。此人功夫之高,已可感召神姑仙女,下天界,每天为其奉送饮食。

途曲路陡,车难行。窥基只好单身上路。不一会儿,大胖脑袋已是热汗淋淋。好在山风清凉,也还将就攀爬。

约莫走了二盏茶的时间,窥基看到参天梧桐树下,搭了一个茅蓬。一个硕大的树桩上,端坐一个法师。

大师请了。窥基冒昧,打扰师傅清修了。窥基合十,深施一礼!

什么?窥基?像被蜂刺蛰了一下,法师从木桩上蹦了下来。

你就是三车和尚?就是那个不守清规,喝酒,吃肉,还要一车美女的窥基?

呵呵,正是洒家。窥基腆着大肚子,微微一乐。

你呀!你呀!法师用手指着窥基。你大逆不道,辱我佛门啊!

说书人代言,此法师自幼出尘,几十年戒律深严,纤尘不染。佛法功夫了得,仙女送食。之前闻言,皇上委托一个小王爷,代其出家,送其书,酒,美女三车宝贝。法师怒极,心想一定找机会,惩治一下这个佛门狂徒。没曾想,这个窥基居然找上门来了。

刚骂两句,又一想,我何苦跟他一般见识呢?法师抬头看看天,泛白的太阳,快升上头顶了。

估摸着仙女快来送食了。让这个肥和尚,看看什么是本法师的境界。

不言不语,盘拢双腿,法师又坐回树桩上,静侯仙女下凡。

也不管吃,也不管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真正岂有此理。

窥基摇一摇大头,又四处搜寻一番,一无所有。

罢,罢,罢,先睡一觉再说吧。胖大身形卷成一堆,不一会儿,鼾声在清冷的山风中,暴然响起,继而又盘绕回荡开去。

法师坐不住了,捂紧双耳,想换个地方打坐。无奈山势陡峭,只有眼下这点平缓之地。特别是,他已习惯了树桩上盘腿。

法师只盼着仙女,赶快到来。一方面,让这个胖和尚知道什么是修行?另一个方面,让他吃完饭,赶紧走人。实在受不了他乱七八糟的打呼噜。

然而,左等没来。右等,依然没来。很久很久,……。法师失望了。

难不成,仙女出事了?

法师坐在大树桩上,心烦意乱。胖和尚的呼噜声,依然没有节律,依然乱七八糟,在静寂的山梁上,盘旋,回荡。

仙女还是没来。

一轮清月,冷冷的照在山峰上。法师突然想起,今天晚课忘做了。该死。法师暗骂自己。

起立,观想。五彩祥云中,佛陀端坐在金色莲花之上。眼睛湿热了,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法师尽情的念唱,深深的跪拜下去。

摩罗,摩罗,虎罗哞,娑婆诃……

法师微闭双目,嘴里继续唸唸有辞。

这个夜晚,清冷的孤月,见证了一个万古奇景。胖和尚的呼噜,和法师的咒语,此起彼伏,交相成趣。

最奇怪的音声融合,高吭的呼噜,低低的咒语。又间或,咒语奔放激昂,呼噜,则浅吟低旋。最震撼的是,呼噜暂停片刻,继之暴然响起,而咒语恰念成高峰之巅。两种声音,奇特,神秘,在巍峨的终南山上,久久的环绕着。

不知名的小虫高兴了,它们敞开嗓子,做着和声。茫茫的松树林高兴了,它们荡起层层松涛,把呼噜和咒语演绎的旋律,衬托的格外苍凉,悲壮。

大约半个时晨,功课完成。法师站起,又深深三拜。

法师感觉困乏了,摇摇头,还是坚持上座。竖直脊梁,微闭双眼,行头陀苦行,不倒单。

笔者代言,佛门修行,方法十万八千,最辛苦的是头陀行。除了森严的戒律,还要用艰难的方法,折磨自己的身体。不倒单,就是其中一个。即不可以睡觉,肋不沾蓆,只能打坐。头陀不可以住房子,只可以坐路边。头陀不三宿空桑。即使住在树洞,也不可以过三夜,以免产生留恋之情。

夜,很深了。呼噜声还在缠绕。法师的身心,被煎熬着。

哎哟!法师觉得被虫蜇了一下,伸手从腰上,捏住一个蚂蚁,扔在地上。孽障,去吧!

这个夜,法师几乎被呼噜声逼疯。

天,终于大亮了。

法师做完早课,回头再看窥基,肥肥胖胖的一堆肉,依然在梦里呼天抢地。

哎,……,不叫师傅了。哎!该醒了。法师气愤的推搡窥基。

啊哈。窥基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让你吵了一夜,好不容易刚睡着,又被你吵醒。出家人慈悲为怀,你真是……

什么,什么?法师愤怒了。我吵你一夜?出家人不打诳语。分明是你乱打呼噜,吵了我一夜。

本来就是啊!胖和尚一脸无辜。你被一只小蚂蚁咬了一口,你生气,把它扔在石头上。法师啊!窥基停了一下。

我佛慈悲,舍命,投崖饲虎。而如此小小蚂蚁咬你一下,你的嗔心就暴发了。你知道吗?你一扔,把蚂蚁的腿摔断了一条。窥基有点恼火,声音变大。

想一想,断了一条腿,它是如何的痛苦?这只小蚂蚁,哭喊了一夜。你说,我老人家如何睡觉?你说啊!

法师不吱声了,他不敢说话了。

罢了,罢了。原想吃你一餐天食,想不到,既没吃,也没喝。睡觉也被你吵醒。你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啊?不和你说了,告辞!

窥基愤愤的向山下走去,法师呆呆的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是人,是神啊?他喃喃。

一阵悉喧的裙钗声响起,法师回过神来。祥云缭绕中,三个美丽的仙女,提着精致的食盒,飘然而来。

你等昨天为什么没来?法师急切的问。

昨天啊,我们来了。领头的仙女轻声说,可是昨天整个终南山,被紫金光辉包裹住,肯定有大菩萨在此。四周大护法神站班,我等小神小仙,根本进不来啊!

法师这个悔啊,恨不能很抽自己两耳光。当面错过了大菩萨。他懊悔,他哭了。

对着窥基下山的方向,深深三拜!

一段往事,叙完。

让我们随着老者,那个银发银须的老道,随着他飘忽的记忆,从大唐朝的皇宫里,从寒风萧萧的终南山上,从三车和尚的传奇中,回到苍秀的峨眉山,回到胖和尚三面怪石的茅蓬中。

话说老道被大和尚的几句数落,惊骇了。他想起窥基大师的圣迹。一样的作派,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示现。只不过,一个摔的是蚂蚁,一个摔的是虱子。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稀疏的光辉,从蓬顶间隙处,倾泻下来,照在岩石上。又反光在大和尚的胖脸上。粗黑的大眉毛下,双眼微闭,似己入定。

老道轻拂银须,耐心地静侯一旁。

很久很久,和尚轻嘘一声,苦啊!

无量天尊!大师醒了?老道赶紧上前。

你还未走?和尚脸一沉。老僧这里无吃,也无喝。一山破石而巳。你还是趁早下山去吧! 和尚又把双眼闭上,不再言语。

老道深施一礼。大师,真乃方外高人,窥基菩萨在世。他虔诚的望着和尚。学生有幸,亲近大师,恳求大师不吝賜教。

賜教,谁賜教?老僧一荒野废人,苟延残喘而巳。你说什么,规矩菩萨?什么规矩菩萨?我看你这个道爷,不请自来,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还菩萨呢,萨菩差不多。和尚虎着胖脸,厌烦的看了一眼老道。

无量天尊!老道的银须颤抖了一下。他抿一抿嘴,把上冲的火气,咽了下去。

大师见谅,学生求道心切,冒闯圣境。请大师看在我一片赤诚之心,大开慈悲之门,授我无尚大法。

说着说着,老道有点激动,热泪盈盈。他找不到更好的语言,表达至诚的恳求之情。他放下拂尘,以佛门大礼,对着和尚,深深的跪了下去。

和尚微闭的眼睛,闪耀一下,随即又合上。

午后的太阳,泛出淡淡的白光,洒在茅蓬上,洒在岩石上。几只松鼠,在岩石缝隙中,探出头来,东张西望。突然,它们一起穿上大树,转眼就不见了。

老道耐着性子,虔诚的跪着,和尚盘着腿,昏昏欲睡的样子。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和尚又微启双目。

你走吧,佛道无缘。看着老道颤动的胡须,和尚故意大声吼道。

老道強压着怒,胸口急速的起伏。

哈哈,你不服气?和尚揶揄道。你就是一个痴汉,牛鼻子老道。你以为玩点小聪明,耍点小伎俩,跪拜一下,虔诚一下,就可以学成无尚大法,成仙成佛了?去你的吧!做你的春秋大梦。

胖和尚越骂越开心,放下双腿,指点着老道。你以为你是谁啊?败芽焦种,行尸走肉而巳。拖着一身臭肉,招摇撞骗,你,你……,你就是一个守尸鬼,可怜虫。哈哈,哈哈,我给你气死了,你滚蛋吧!

无量天尊!一腔怒火,从老道胸口迸发出来。他吼了一声,银须银发剧烈的抖动。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两眼充满了煞气。臭和尚啊,你欺人太甚了。我千里迢迢,万苦千辛,只为偿师夙愿,修成天地大法。我不惜辱没师门,恳求你,跪拜你。佛门号称普度众生,全是鬼话啊!?

老道满脸胀红,双眉倒竖。士可杀,不可辱。我清虚观自有九阳金丹,长生不老之术。

老道怒吼着。再看胖和尚冽着大嘴,双目紧闭,已经睡着了。一幅痴傻的滑稽样。

气煞我也!老道动了杀机。高喊一声,看打!拂尘从他扬起的右手飞出,直冲和尚面门而去。

诸位看官,拂尘是一软物件。但在老道用来,那缕缕的须丝,却变成仿佛精钢铸就。只见笔直的须丝,拖拽着木柄,直飞而去。这一手虚实相间的神功,深得道家剑仙之术的神髓。

拂尘渐来渐近,胖和尚依然冽嘴,憨笑,浑然不觉。

瞑目。老道暗叫一声,罢了。

嚓啷,金属创击声突起。老道开眼看时,啊,惊叫一声。

再看拂尘,好像打在钢板上,就在大和尚面门寸许的地方,打了一个回旋,直奔老道而来。

老道无奈,双手向下,五体投地式跪倒,好不容易躲过折返的拂尘。

说时迟,拂尘在老道上方,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轻灵的落在和尚的胖手上。那时快,大和尚飘然而起,扬手在老道头上,打了一记拂尘。

再看老道,委糜倒地,已然昏死过去。

一只小松鼠,好奇的从老道项下穿过。一留烟的消失在树蔭深处。秋天的太阳开始西斜,静静的照在茅蓬顶上。几缕阳光漏洒下来。和尚已然入睡,鼾声响起,老道瘫倒在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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