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九)

16

      在爸妈离婚的那些年,妈妈想了一些办法能联系到我,通过电话或者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回来看过我一次。那次,不知妈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爸爸要出远门,有几天不在家。姐姐带着妈妈来到了家里,我想应该是姐姐告诉她的。妈妈给我们做了晚饭,正当我们吃着晚饭的时候,突然爸爸回来了,他打开了门,看了一眼妈妈,表面看去很平静地拿了东西就要出门了。妈妈从容淡定地跟他说,一起过来吃饭吧。爸爸头都没回的就出门了,当时,我内心还挺吃惊的,爸爸竟然没有生气。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我吃了一顿稍微有点温度的晚餐,吃完晚餐妈妈就离开了…

      可是,没过几天,我从亲戚那听到,妈妈被爸爸打住院了,画面残暴至极,不堪入耳。我战战兢兢地听完他们说的,那种对生命的恐惧就在那时种下了吧。

      生命,多么可怕;生命,又多么脆弱不堪。活着,太可怕了。创造我生命的人,一个残暴,一个悲惨无助。你们是我的上帝,出于对你们的忠诚,那…我又该怎样呢?以后的二十年左右我都活得非常矛盾混乱而冲突。

      当时,妈妈在逛街,爸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就把妈妈摁倒在地上,往死里打,同时用手伸进妈妈眼睛里,要抠出来,嘴里喊到,让你看!让你看!让你看!把你眼睛抠出来,让你还看不看?!!!爸爸怒火冲天是真的要把妈妈眼睛挖出来。妈妈大庭广众之下被打的喊救命,爸爸发狂的样子,没有人敢上前去帮忙。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描述着当时的画面。我听得五味杂陈,即使离婚了,爸爸也不放过妈妈。即使法院把我判给妈妈,爸爸也可以置判决而不顾,挑战权威。而,我才是那个真正的罪人,再一次,因为我的存在,让妈妈遭遇不幸。爸爸的残暴在妈妈面前已毫无人性,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他人,妈妈不过是来看我而已,就看看我而已啊。我是多么想念妈妈,妈妈也没有做什么,她并没有想要带我走。即使有,那又怎样?…何必赶尽杀绝,何必如此惨无人寰…如果没有妈妈,哪来的我,你对她这么残暴,就是对我和哥哥姐姐们无形的残暴,你每打她骂她一下,都是在我们心里灵魂里打我们骂我们,妈妈有多惨,我们就有多惨…只是你蒙蔽了双眼,你看不见你的行为给我们埋下了一生残暴与悲惨的种子。而我,需要在接下来的人生剔骨疗伤,把自己扔进炼金炉来修炼自己,一次又一次,内心里的恶魔发狂般要脱笼而出,我看见又努力把它安抚并加上锁链驯化它。而这过程中,悲惨无助的能量不断地拖着我,让我情绪能量陷入低谷,极度怀疑否定自己,无法前行。

      又过了几天,我记得是奶奶从乡下来县城带我去医院看望妈妈。妈妈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虽然充满喜悦,但也难逃那一丝绝望与无奈。妈妈的眼睛又黑又肿,脸已经肿得变形了,青一块紫一块。躺在病床上,虚弱着挂着点滴。来了很多人看她。亲戚朋友们的慰问,让妈妈时不时无奈的叹息,哎呀~~~一声…

      年幼无知,命运捉弄人,如果我知道那一次以后我再也无法见到妈妈的时候,我一定会趁那次好好看看抱抱摸摸妈妈,好好地躺在妈妈怀里,如果她的离去是上天的安排,那我也该跟她好好告个别。

      妈妈,你我之间缺了一个告别…

      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不敢想妈妈,再也不敢说要见妈妈了。妈妈和我与灾难划上了等号,两次都因为我的关系,让妈妈被爸爸暴打。我觉得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自己的存在害了妈妈。姐姐仍然有来去福州多次,带来妈妈的近况。而我,已不是那个会抱着姐姐哥哥合照哭一夜的女孩了。面对妈妈的事情,我也平静多了,甚至说有些绝情,觉得想妈妈是一件麻烦的事,不想了。

      记得是过了大概两年,有一回,听到别人说,妈妈失踪了…………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了…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或者说我压根不敢想这些话背后的含义,那太可怕了………他们散发出来的情绪语气都在表达这是一件非常严重,并无法解决的事情,怎么都联系不上的情况下,妈妈应该出大事了!我不敢想,真的不敢多想…

      那一刻,我走在街道上,脑海里突然想不起妈妈长什么样子了,我使劲搜索妈妈的面貌,一点影子都没有。似乎就在那一刻,妈妈也跟着永远消失在我脑海里。甚至,我也完全一丝都没有想念她的感觉,我的亲生母亲失踪了,我没有伤心,没有难过,就像一个不熟的陌生人失踪了一样。同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关心我的感受,问问我,你的妈妈失踪了,你还好吗?那些年,我就像路边的野草无论风吹雨打,无人问津,任由生长。我也没有要去找她,甚至想要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一刻,我对自己发出一声冷笑,你,好自私,好无情,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忘!你不是人!这是我当时发觉我自己的状态的时候,冒出来骂自己的话。

      之后也从姐姐那里证实,妈妈真的突然杳无音讯。报警也无济于事了。姐姐每次谈起妈妈,都情不自已,悲从中来。也因此,姐姐才跟我谈起妈妈在外面的日子很不好过,她总是遇人不淑。

      有一次,她跟别人一起打麻将,一言不合对方就拿了一把水果刀捅了妈妈肚子,妈妈又去住院了很久。因此,也留下了很明显的刀疤。妈妈跟爸爸离婚以后,是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正经工作,那个男人没有钱,钱都吸毒用光了。妈妈本来想跟姨姨舅舅们借钱做生意的,姨姨舅舅们看她跟那男人在一起,钱到底是不是真的做生意,摸不准。同时那个时期姨姨舅舅们也过的非常的艰辛,并没有太多钱拿出来。妈妈一气之下说了狠话,作为姐妹,我有难,你们都没有要帮我,从此以后我们不相往来!姨姨舅舅们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姐妹们吵架在所难免,殊不知,一个月过去了,妈妈没有回到她的出租屋,房东要收房费了。姨姨再开始联络妈妈的时候,发现已经杳无音讯。她只能帮妈妈把出租屋里的物品一一收拾起来。也把妈妈珍贵的相册留起来了,否则至今我都想不起来妈妈的长相如何。

      妈妈走之前,一件物品都没有带走啊…她这是去了哪里?

    之后几年,我也听在老家居住的小舅说,他这些年一直把一部固定电话保持通讯。那个号码,妈妈打过很多次,她一定记得号码。他希望有一天,妈妈可以通过那部电话联系到我们。

      十八年过去了,历经第二代身份证替换,外公去世等重大事件,妈妈都没有现身。前年我暗下决心在朋友的帮助下,朋友圈发了寻人启事。无数老家的人都看到了,我也仍然得不到妈妈的消息。我上派出所登记,也查不到任何她的活动轨迹。我想,她要么偷渡出国,要么被囚禁,要么就真的不在人间了吧。偷渡出国,以妈妈的智商,她绝对可以联系到我们的。很多人说,她换了身份证,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想过自己的日子。不想让我们打扰,那,这是最好的了。

      在我下决心寻找妈妈之前,十六年的时间里,我的记忆脑海中完全没有妈妈的身影,面貌。甚至做梦都从未梦见过她。有那么几次,我真的很想念她,可我完全想不起来她的面貌,也祈求老天让我在梦里与她相见,让我看看她的样子。祈求老天爷很多次,无一例外都没有实现。

      没有妈妈的记忆,我活得特别空白无力,拖延,茫然没有生命感。很多很多次,当别人或者自己触及妈妈的深刻话题,我都会哭得不能自己。慢慢地我发现,我的拖延症是因为我想去找妈妈,妈妈都不见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得这么好。妈妈不在了,我要跟着妈妈走…

      妈妈,我的生命之母,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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