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林寒自首后,郎钧威即刻带人审讯他。在审讯室,郎钧威等人看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脚镣手铐的孙林寒坐在审讯的椅子上,突然声嘶力竭地嚎叫,额头在椅子扶手的隔板上重重地碰撞。坐在主审位置的郎钧威,急忙叫坐在他两边担任记录员的袁升高邓海先上前制止。
袁升高和邓海先,是警官学院分配来刑警队实习的。待他们将孙林寒的身子扳正,他的前额早已血肉模糊了。他此刻的模样和声音,胆子小的人见了,会觉得毛骨悚然。接着孙林寒的双脚用力踢踏,两只手也使劲地舞动。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两人将孙林寒的腿脚胳膊和身子,强行捆绑在审讯椅上。
听了郎钧威的汇报,罗云雷向郎钧威发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郎钧威蹙着眉头答道:“局长,我觉得很反常。”
罗云雷继续问道:“为什么?”
郎钧威想了一下,小心地说道:“孙林寒的精神状态,有点不正常。”
“喔,说说看。”郎钧威的回答,似乎提起了罗云雷的兴趣。看见罗局长眼里征询的目光,郎钧威只得边思索边回答:“孙林寒的这些举动,出现得很突然。”
“你的意思是说孙林寒表现反常?”罗云雷的问话,有意识地参杂了些许诱导:“他做出这种自残的事情来,符合正常人的心理吗?”
“自残?”郎钧威思索着罗云雷的说法,但凡一个人做出异于常人有悖人性不符逻辑的事情,不是疯子就是白痴。白痴?孙林寒肯定不是,难道他疯了?他是个疯子?郎钧威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能够这么冷静地杀人,孙林寒怎么会是疯子呢?可是他的行为举止又说如此的异常,郎钧威十分费解。
郎钧威疑惑的表情,落在罗云雷眼里。他推测郎钧威的思路已经被他引导,看来得给他加把火。于是罗云雷又问道:“老郎,说说你的想法,我帮你分析分析”
“局长,我在想……”郎钧威斟酌地说道:“我在想孙林寒这种人,怎么会是疯子呢?”
郎钧威果然掉入了他的设计,罗云雷心里暗喜。他用似乎不确切的语气问道:“这么说,你怀疑孙林寒有精神病的迹象?”听到罗云雷的问话,郎钧威摇摇头说:“我说不清楚。”
话说到这个程度,罗云雷觉得不能再继续了。如果还往下说话题就会深入,自己的意图就会露骨,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到这里,罗云雷点点头说:“那今天就这样,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早点休息。”
朝坐在办公桌对面的郎钧威扔去一支烟,罗云雷补充了一句:“老郎,给孙林寒包扎好额头,送他到看守所去。请看守所值班的人,多观察一下他的动静。”
“好的局长,我这就去办。”郎钧威一边应道,一边起身离开。
第二天上班不久,郎钧威又出现在罗云雷的办公室。走到办公桌前,郎钧威止住脚步说道:“局长,我有新的情况汇报。”
指了指郎钧威旁边的椅子,罗云雷微笑着说:“老郎,坐下来说话。”郎钧威依言坐下,隔着办公桌向罗云雷报告。大清早,郎钧威就接到看守所值班民警的电话。赶到看守所,值班民警告诉他昨天晚上的发生的事情。
昨晚,孙林狼表现得非常狂躁不安。深夜,从他的监室传出野兽似的嚎哭吼叫和撞击敲打声。值班民警来到监室后,看见孙林狼的衣服被他撕烂,除了身上披挂着一些布缕,地面上也有不少布片。他额头上的纱布血迹斑斑,带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擂着墙壁。
“老郎,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听完郎钧威的叙述,罗云雷不慌不忙地问他。郎钧威没有马上回答,他思考了一下才说:“孙林寒持续地做出反常的行为,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动机?”
罗云雷不露声色地问道:“你觉得他有什么动机?我们合计一下,可别出了什么纰漏。”
“局长,我审讯过不少嫌犯,总觉得孙林寒和别的人不同。”郎钧威思忖着说:“大部分嫌犯被捕之后,他们的表现基本上都是沮丧失落心虚。他们抗拒的心理主要体现在沉默不语,像孙林寒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这时,郎钧威脸上现出几分担忧的神色。他双手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着继续说:“局长,我觉得有些蹊跷,却理不出头绪。”
罗云雷心里暗暗吃惊,他想不到郎钧威会这么考虑问题。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郎钧威的思维如此敏捷?罗云雷也像郎钧威一样身子前倾,他看着郎钧威的眼睛说道:“那我们得仔细梳理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郎钧威点点头没说话,他想知道自己的判断和局长的分析是不是一致。他更希望局长的话能够给他启迪,让自己的疑惑能够豁然贯通。两个人的距离近了,说话的声音自然就放低了。
“老郎,你能从嫌犯的习惯辨别出孙林寒与他们的区别,得出孙林寒可能隐藏着动机的推论。这是一种好的工作思路,值得肯定。”说着,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直,做成剪刀状朝着郎钧威比划两下。郎钧威看见罗云雷的两只手指闭合的节奏,知道局长在催促他发烟。点燃烟卷之后,郎钧威等着局长继续说他没有完结的话。
“我们姑且把你的推论放一放,尝试着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吐出口里的烟,罗云雷开口说道:“老郎你客观地想一想,孙林寒的行为举止,有没有精神病患者的特征?”
罗云雷继续把郎钧威的思想朝这个方向诱导,他启发式地说道:“刚才你来之前,我也在考虑孙林寒不合常理的行为举止。他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属于精神病症状呢?我感觉后者的可能性偏大,为此我特意查看了精神卫生法。对于判断是不是精神病,里面的规定很清楚,主要是看他有没有伤害别人,有没有自残行为。而这两条判别标准,孙林寒不但具备并且明显。”
说到这里,罗云雷把前倾的上半身坐直了,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法律汇编。他翻开插着书签的页面,递给郎钧威说道:“老郎你看看第二十八条,对于有伤人或自残的行为的疑似精神障碍患者,应当立即采取措施将其送往医疗机构进行精神障碍诊断。”
看完之后,郎钧威合上书想道,孙林寒的行为的确与疑似精神障碍患者的症状特征相似。将书还给罗云雷,郎钧威迟疑地问道:“局长,那现在怎么办?”
从郎钧威迟疑的口气,罗云雷知道他放弃了最初的想法。能够说服郎钧威改变观念,这件事情就好操作了,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来不能让郎钧威看出破绽,二来郝云鹰没这么快找到平安康教授,得给他留有充裕的时间。
于是他对郎钧威笑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只有医学精神专家才有资格判定孙林寒是或者不是。”罗云雷笑着说:“尽管孙林寒目前处在异常状态,但我们也不能盲目的下结论,得对孙林寒继续观察。如果他以后的这些特征具有连续性,我们再考虑送他去权威的精神卫生中心看病。你说好吗?”
后面这句话虽然带有询问的意味,但郎钧威明白这是局长的决定,而不是真的要和他商量。望着郎钧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郝云鹰的心情既舒坦又得意。
一个星期后,罗云雷亲自押着孙林寒前往省城华阳市,到清泰省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做脑电地形图鉴定。平安康教授出具了孙林寒患有“双向情感障碍、持久的妄想性障碍等精神类疾病,建议住院强制医疗”的鉴定结论。
郝云鹰是怎么疏通平安康教授关系的,没人知道,罗云雷也不知道。拿到了鉴定书,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罗云雷将孙林寒已经鉴定为精神病患者的情况,向检察院做了专题汇报。
经过复核,检察院在公安局呈送的报告上批复:根据清泰省人民医院心理精神科的鉴定结果,孙林寒属于限制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孙林寒杀死皮进宝的时候,身患双向情感障碍、持久的妄想性障碍等精神类疾病。故此同意你局关于孙林寒在杀死皮进宝一案中不承担刑事责任,免于起诉的意见。
“大郎,这就是当时让你在省医精神病科住院治疗的原因。”说完了事情的始末,罗云雷这样对孙林寒说。孙林寒从座位上站起,用从来没有过的恭敬语气向罗云雷道谢:“罗局,谢谢你。”
罗云雷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大郎,坐下说话。”
孙林寒坐下后,惋惜地说道:“可惜两年后你出事了。”接着,孙林寒又补充着说:“当时我问过云哥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出的事。云哥说不是。他说如果是的话,我肯定会被重新抓进看守所。”
“我出事不是因为你,是给郝董帮了其他的忙。”说着,罗云雷的眼睛下意识地朝其他人望去。
“矿长,你真是义薄云天,小弟佩服。”顾津哲附和着孙林寒的话,接着他又带着明显失落的情绪感叹道:“矿长,如果你现在还是局长多好,这样你也可以替我解脱杀人的罪名了。”
顾津哲的话罗云雷愣了一下,但瞬间他就回过神来。这个小年轻呀,可能是在羡慕孙林寒的幸运,应该也有觉得他作案的时机不对的惋惜吧。罗云雷笑了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顾津哲口里自然地说着话,心里却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孙林寒故意杀人这么重大的罪行,罗云雷都能够替他洗脱罪名,这是何等的罔顾党纪国法。而郝云鹰团伙有了像罗云雷这样的保护伞,又如何不会肆无忌惮地危害社会?
事不宜迟,这个情报太重要了,必须即刻发送给厅里,让厅长尽管查明郝云鹰和平安康教授之间的勾当。“矿长,不好意思,我憋不住了。”顾津哲打声招呼,起身向包厢角落里的洗手间走去。
下午四时许,清泰省公安厅,厅长汤铁城办公室。赵向旌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报告”,没等厅长应答就匆忙推门而入。“厅长,5016重要情报。”赵向旌的话让汤铁城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快,打开电脑。”说着,汤铁城又吩咐道:“通知老成伍国强,马上过来。”
看完视频,汤铁城语气凝重地说:“郝云鹰真是无法无天,把赤霞市搞得乌烟瘴气。”边说,汤铁城边在办公室踱着步。
成敬业对正在关闭电脑的赵向旌说:“小赵,你下去吧。”
赵向旌走后,成敬业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向隔着玻璃望着窗外的汤铁城走去。把杯子递给正在沉思的汤铁城,成敬业说道:“厅长,四件案子就有三桩命案,赤霞的形势严峻呀。”
汤铁城点着头说:“不过现在好了,小顾有了重大发现,获得了扎实的证据。”坐回沙发,汤铁城喝了口水,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他接着说:“老成国强,刚才我梳理了这些案子的脉络,归纳了三个工作方向,我们一起分析一下。”成敬业和伍国强点着头,眼神专注地望着汤铁城。
汤铁城说道:“这四个案子的时间跨度大,梅子林杀人和桑叶洲谋杀,是早期团伙火拼的案件,是差不多三十年的积案。针孔探头案和大金刚杀人案,是近几年才做的。”
点燃伍国强递给他的烟,汤铁城又说:“针孔探头案是新兴的作案手段,作案人用非法手段窃取官员隐私,然后用这些把柄进行要挟。那些不自律的官员为了掩盖见不得人的隐私,便和黑恶势力沆瀣一气,成为他们的保护伞。”
汤铁城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几案上,愤慨地说道:“这种案件性质是恶劣的,后果是严重的。罗云雷如果不是被郝云鹰抓住了痛脚,就不会成为郝云鹰的帮凶,为孙林寒脱罪出谋划策。”
“想当初,罗云雷挺不错的,业务能力也强。”成敬业插嘴道:“因为不自律而堕落,确实令人痛心。”
“现在我们说说三个工作重点。”趁着成敬业说话的空挡,汤铁城给三只茶杯续上水。他说:“桑叶洲谋杀因为作案地段的特殊,可以等到收网之后再办理。其他三个案子的重点是:梅林杀人案作案工具的下落,赤霞市三个酒店客房里的针孔探头,省医精神病科主任平安康教授的虚假鉴定书。”
揭开杯盖吹散浮沫,汤铁城咽下茶水继续说:“说说你们的看法,然后抓紧时间布置下去。”
接过汤铁城的话,成敬业说道:“这三件事最容易的是针孔探头,只要安排人秘密到赤霞市这三个酒店的客房核实就行。我估计郝云鹰尝到了甜头,不会轻易拆除摄像头。这个非法获取公民个人信息罪的案子,虽然常科伟有可能判刑四年,郝云鹰作为同案犯可能也可能判刑三年。但是相比另外三宗人命案,可以说是个小儿科。最难的事情,是梅林杀人案作案工具的下落。”
成敬业左手支着下巴,他一面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捏着颏肌,一面说道:“郝云鹰将梅林杀人案凶手在现场所有的物品收走,一定有一个地方可以销毁,一定有一个他特别信任的人替他销毁。”成敬业沉思着说:“这是一个疑点,如果我们能够找到这个人破解这个疑问,那么这又会成为证据突破的一个关键点。”
伍国强赞同地说:“如何寻找作案工具的下落,我的思路是排查郝云鹰的各种社会关系。因为这个案子发生在三十年之前,所以我们的重点要放在郝云鹰早期的关系上。对他早期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亲戚等社会关系,逐一排查。”
“从郝云鹰不让手下知道如何处置凶器,可以推断郝云鹰和这个人的关系是隐秘的。他不会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汤铁城点头同意,他颔首说道:“我估计,替郝云鹰毁灭证据的人,应该不是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人。”
汤铁城的分析可谓切中肯请切中肯綮,成敬业有所启发地问道:“国强,一般情况下,销毁物证有几种途径?”
伍国强寻思道:“沉水、掩埋、火烧。”
成敬业一边思忖一边说道:“这三种办法,唯有火烧可以将物证化为灰烬,是最彻底的办法。”
成敬业话音未落,汤铁城和伍国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出来:“焚尸灭迹!”
“对,焚尸灭迹!”成敬业灵光一闪,他右手攥紧拳头重重地擂在半曲半窝的左手掌上,脱口喊道:“有了!”然后他搓着手掌神情振奋地说:“厅长、国强,我们赤霞不少企业都有炉前工,比如钢铁厂、炼焦厂、水泥厂等等,还有各个厂矿的生活锅炉,都有专门的锅炉工。”
伍国强接着补充说:“成总,别忘了火葬场。那里的炉前工,是专门负责焚烧尸体的。”
“查。仔细排查郝云鹰的社会关系,看谁是从事这类工作的。”汤铁城的指节被他摁得嘎嘎响,他兴奋地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碰到问题多分析多商量,多问几个为什么,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成敬业笑呵呵地说:“找对了思路,找准了方向,找到了要害,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伍国强起身道:“厅长成总,我现在就去安排任务。”成敬业接着他的话说:“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