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瑶
思凡从春叁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春叁她妈正拎着卤菜上楼,逼仄的楼梯间被女人臃肿的身材占满,思凡只好退回几步,退进门里好让春叁她妈通过。春叁这时才赶出来,满眼的泪水泡的她劣质的睫毛膏糊成一团,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悔恨,她抓紧思凡的胳膊,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思凡看着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的春叁母亲,咳了一声抽回自己的胳膊,他无可奈何的摸摸春叁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像墨扇一般摊在春叁的校服上,她的校服改的极为合身,她抽条一般的长高,身形修长,拥有着二八少女独特的纤细单薄的下颚,此刻如此颤抖着,思凡只能低声说,没关系,没关系…
他走到二楼时,听见很响亮的巴掌声,他没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顿一下,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一次,他又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原谅了春叁,他的鼻尖还萦绕着卤菜的味道,那是钰家卤店的招牌菜,简单的腐竹海带丝,辣里透着甜,甜里透着鲜,他能想象钰苗放了学呆在透明玻璃后帮忙的样子,她戴着一次性手套,双手翻飞在各色卤味之间,轻声细语的问,这个很辣您可以吃辣吗?或者,这个鸡菌您带回去尝,好吃下次再来。她的嘴很甜,可身上总是一股佐料的辛香味,有一种让人食欲大开的错觉,思凡是如此的喜欢这个味道,他如此想。
于是他走到了钰家卤菜店的门口,店里亮着,钰苗的奶奶系着花围裙忙的出了汗,钰苗不在,她会哭吗?不,她不会的,她跟爱哭的春叁不一样,她跟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一样。思凡买了十块钱的泡椒凤爪打车回了家。
思凡很小的时候,他的家是住在春叁家那块的危楼里的,他们是对门,每天他的母亲到家时都要拍着不可避免的蹭到楼梯墙壁上石灰的衣服,嘴里嘟嘟囔囔的咒骂对面邋遢女人的肥胖,害她上个楼挤的呼吸困难,灰头土脸。
春叁小时候的体型跟她母亲无二,甚至更甚,胖的像一只不知廉耻的小猪,思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学会不知廉耻这个词的,当时年幼的他甚至都不知什么叫做不知廉耻,大概,是因为他听见过小区里别的妇女这样小心翼翼的形容过自己的母亲。
思凡看她们的表情,猜测到这应该是个不太好的词,于是春叁就这样在他心里冠上了不知廉耻的名号。
这不能怪他,年幼时,春叁仗着自己和她亲娘一样的壮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剥削。
甚至在下雨天里,为了不让自己新买的红色皮鞋被打湿,逼着他背她回家,他在她要是不从,就一屁股坐死你的淫威下屈服的彻彻底底。当他气喘吁吁,下半身湿透,只剩下半条命爬楼时候,他的母亲正带着把伞从楼下来,看见自己儿子如同奴隶一般背着一头猪,气息奄奄。她血液加速直接将脸气成了猪肝色,双手哆嗦着举起伞,一轱辘的打在呆看着她的春叁背上,春叁楞了几秒,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平时见到她妈都躲着走的女人,竟敢拎伞抡她,于是驴一样的嘶叫出声,在思凡瘦弱的背上疯狂的扭着,思凡终于力竭,一个不注意,像前一扑,头磕在她妈脚下的台阶上,春叁整个人重心不稳,像旁边跌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嚎的更用力了。
哭声终于惊动了春叁的母亲,她母亲只将门推开一条缝,接着便同思凡妈一齐惊叫出声,春叁一侧头,吓的失魂,那潮湿的水泥地上蜿蜒出一片鲜红色的血液,血液的源头是她瘦弱的小伙伴,思凡…她喃喃出口。
最终,在三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哦不,两个女人,一个小胖妞里挤出来了一个清醒的男人,他健步冲出来,将倒在血泊里的思凡抱起,利索的打了电话,报了地址,他甚至还可以拉起坐在地上吓得不会呼吸的春叁,春叁听见他大声的说,没事了,没事了。
救护车来的很快,思凡的妈哭成个泪人的爬上车,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看着春叁的妈,那个此时还脸色煞白,心有余悸的女人,那个平时壮的像头母牛的,如今却温温柔柔的靠在那刚打电话的男人怀里的女人,她冷笑出声,眼里是止不住的蔑视,她蔑视骑在他儿子身上的胖孩子,还有那孩子丑陋邋遢的母亲,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看着他们害得自己儿子昏迷不醒,却无能为力,连控诉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任眼泪簌簌的往下淌,恨自己软弱无能。
思凡的头上留着一道半根手指头长的手术疤,那是缝额头上磕出来的大窟窿留下的。他醒来以后,除了脑子昏昏沉沉之外,没有一点儿的不适,甚至乐的自己好几天都不用做功课,倒是春叁比他惨的多。
她被她的母亲拉扯到她的床前,她的眼睛里透着委屈,坚毅,歉意的盯着他,脸肿的老高,思凡刚想开口,就看见春叁妈一巴掌抽到春叁的头上,自己的母亲等这一巴掌落的实实在在了才开口,这是干嘛,不怪孩子…可她却没伸手阻拦,依旧坐在原地轻松的削一个苹果。
春叁妈面无表情的吼,臭丫头,道歉。春叁捂着自己的脑袋,眼泪汩汩的打转,憋着酸涩的说,思凡,对不起。
思凡看着她的模样,心里止不住的心疼,虽然在他心里春叁是不知廉耻的人,可他还是打心眼里喜欢着这个每日给他带好吃的,陪他上学,看见别的人欺负他就铆足了劲的帮他打跑的好朋友。
于是他也哭了,鼻涕滑进嘴里,他听见自己模糊不清的哭喊,阿姨你不要打春胖子,是我自己乐意背她的,我喜欢她啊,你不要打她!不要打她!用力的喊到思凡都觉得自己的伤口痛了,他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叫走了春叁的母亲出了病房。
春叁呆在原地,一只手依旧捂住自己的头,看到大人们走了以后她才费力的爬上床,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头,他感觉到她的手肉肉的,暖暖的还带着汗,摩梭在他的伤口上,瓮声瓮气的问他,你说谁是胖子呢,属甘蔗的!
思凡也不跟她计较,平时里就胖的像猪的春叁如今脸被抽的肿起来就更像一只猪头了,他心疼。
于是他问,你妈下手这样狠?
春叁却慢慢的垂下手,任由自己的眼泪滴下雪白的床单上,憋了太久的眼泪倾倒下来噼里啪啦的像是下了一场雨,他听见春叁说,她才不是我亲妈!我恨死她了!
思凡很想说,你两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了,体型样貌像到令人发指,她要不是亲妈,就是你亲奶奶,亲祖宗,铁定是你春家人!
可他却只是抱紧她,拍着她的背,嘘,嘘,不哭了,不哭了。像他的母亲曾对他做的那样。
后来这件事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他们两家依旧是对门,春叁的妈依旧一样的胖,她的母亲依旧会回到家咒骂着对面一家的晦气。只有两件事变了,一件是春叁竟然在初二这年疯狂的瘦下来了,有了普通少女的模样,二是他多了一个叔,而这个叔本来应该属于春叁。
这个叔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来春叁家里做客却意外的救了他的命,她母亲就这么搭上了感谢的桥,同那个男人勾勾搭搭的纠缠起来。
可谁都知道,整个危楼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春叁母亲加工厂的老板,春叁的母亲陪着老板大起大落的打拼了八年,做了八年春叁的邱叔,终于到了进春叁家胡吃海喝,偶尔住宿一晚的地步了,春叁妈守寡这么多年,强势这么多年,吃苦这么多年,终于要熬出头的日子到了。
可他妈仗着半老徐娘的风骚,阴魂不散的临门一脚插在邱叔和春叁妈之间,两年不到的功夫断送了春叁妈的八年,终于,春叁的邱叔成了他的邱叔,又过了几个月,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三个人各有心事的吃一顿饭的时候,思凡被告知,邱叔终于光荣成了他继父,以后,得喊爸。
春叁家的灯亮到很晚才灭,邱叔不知道,思凡的妈背着他给对门送去了喜糖,涂着口红,将自己的两个脸扑成了猴屁股,矫揉造作,一副小媳妇模样羞怯,对着面无表情的春叁妈说,希望你祝福我们。
春叁的妈不说话,很平静的接过喜糖,接着一脚揣在思凡妈的膀胱上,嘭的甩上了门,门头上贴着的年年大吉的横批被震了下来。
思凡母亲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笑了,眼角带着倨傲,她丝毫不觉得的疼,她爽极了,爽的很。
思凡的继父最后在思凡妈的枕边风下屈服了,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房子。
思凡的初中就离危楼五百米远,要是搬到新房子里去每日要坐四十多分钟的车,他母亲打着一手好如意算盘,请了一个老妈子,就呆在危楼里照顾思凡,她和邱叔去了新房子,等思凡初中毕业再过去。于是,那成了他跟春叁最后一段的快乐日子。
春叁越发美丽起来,穿着以前的短袖衫肚脐眼都要露在外面,她索性也不管,将校服寄在腰间,娇憨的伸一个懒腰,一操场的男生都看过来,思凡看的也是心惊胆战,心想着从前的小肥妞又黑又胖的也能进化成这幅模样,赶紧拉着她回家,别在外面沾花惹草。
春叁拖着不肯回去,皱着眉头冲他发火,不回去!我一回去我妈就不让我出来只要我学习!学习!
思凡俯额,那先去我家,等你休息够了在回去学习,成不?
春叁眼睛皎洁的转了两转,笑的像要滴出水一样,我不去,我一黄花大闺女,不能随便去男人家!还有啊,男女…授受不亲。她含笑看他一眼,接着,又轻巧的挣脱开他的手,向教学楼后面跑去。
思凡的手空在原地,依旧是握住了什么的姿势,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破土而出,他看着春叁消瘦的背影,突然有一种想拥有的错觉,这一刻,他明白,春叁再不是他的好朋友。
他拔腿追过去,从后面将春叁抱了个满怀,下巴磕在她的头发上,细细软软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多少的柔情,只是低沉又肯定的说,别闹了,咱回家。
春叁转过身来,抱着他的头在他的伤疤处亲啄了一样,眼睛里水意弥漫,又清澈见底,那么明显的爱意,谁分的清呢?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相依为命的情感。
春叁说,你背我。
思凡二话不说的低下身,在阳光下,他的面孔有着植物的坚韧。
春叁趴在他的背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细声细语的说,我妈昨天又打我了。
思凡咪咪眼睛,不说话。
春叁的腿在半空中随意的荡着,她恨你,恨你们一家人。
思凡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阴影,原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春叁猛的抬起头,她狠狠地摇头,不是的,思凡,你跟我,我们是同一类人,你从未对不起我跟我妈,你和我都是被抛弃的小孩。是大人们,是大人们的错误让我们心生愤怒和悔恨。让他们斗去吧,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她圈紧在他颈上的胳膊,圈的他那样疼,可他不说,舍不得说,他得承认,他放不下春叁,更是承认,他们就是被抛弃的小孩,春叁的妈没母爱,他的母亲就何尝有了?不殴打不辱骂他就算爱吗?那他的母亲应该爱着很多人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思凡踏入高中时,他的母亲又生了一个儿子,刚出生就一头浓密的发,邱叔高兴坏了,送了思凡一件山地自行车,她母亲抱着孩子冲他得意的一笑,似是在炫耀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的多好,思凡却无法分享这一家的喜悦,他开始想念潮气密布的危楼,春叁哭泣的眼。可当他看着灯光明亮的客厅,温暖舒适的床时,他想起,有时候会可怜他分给他一点微薄温情的母亲时,他还是留了下来。
春叁同他依旧在同一所高中,她开始学会了化妆。思凡每日不再同她一家回家,中午她被她的母亲勒令回家吃饭,他们相处的时光只有零碎的课余时间。
她将宽大的校服裤收成了小脚裤,扎着马尾风风火火的走在校园里,她目不斜视,可人人都无法忽视她洋溢的青春与美丽,思凡站在她的身侧,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个头那样的高,所有人仿佛都觉得,他们是快乐的。
只有钰苗,那个满身卤菜味的女孩,她同春叁一个班,思凡曾听春叁吐着舌头抱怨过,说她的同桌家里卖卤菜的,每天都不洗澡一样,一身的佐料味,熏得人受不了。思凡当时还笑,是不是和你小时候一样胖呢,还黑,脾气还大!春叁跳起来扯他的脸,才不呢!她…她…!春叁在上课铃响起来之前终是没能形容出那个女生的长相。直到思凡自己遇见。
他们两隔着卤味店透明的玻璃,昏黄的瓦丝灯亮在钰苗的头顶,她的皮肤在这样的灯光下有着一种接近透明的白,她笑着问他,欸,你跟我一个高中啊。
思凡也觉得奇怪,不要放香菜,嗯,是,挺巧啊。
钰苗说,五块六,我添你一个鸡翅,算六块,下次记得来照顾我生意哦。
她的手灵巧的挖了辣油,卤料浇在笋菜上,油腻与清爽恰到好处的融合,她将袋子旋了两下,手指一勾,就寄了个漂亮的活结,从小窗口送了出来,思凡看的入迷,掏出六块钱摆在盒子里,冲她咧嘴一笑,你手真好看。
钰苗奇怪的看他一眼,尴尬的笑笑,将凌乱的碎发用袖子蹭到耳后。思凡知道她有一种奇特的温柔,即使他未曾知道她的姓名。她同他母亲不会是一类人,她的身上没有刻薄的,市侩的俗气,她同春叁也不会是同一类人,她尚不自知她的美丽,她自然的开放着,无须外界的赞誉独自的,悠然的长大,带着清冷又温柔的眼神,看着来往的每一个人。
思凡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钰苗剪着鸡肠,头也不抬,你叫什么?
思凡说,你猜我叫什么。
钰苗侧目打量他的脸,我猜,你叫不高兴。
思凡一震,为什么?
因为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你父母还没给你打电话。钰苗冲他眨眨眼睛。
思凡苦笑,原来他的脆弱如此的显而易见,你呢?你的父母不是也不在你身边。
钰苗说,是啊,所以,我叫不快乐。
他笑了。他知道,她就是钰苗,春叁无法形容的姑娘,他也无法形容,她有着微胖的体型,圆圆的下颚,浑身上下包括灵魂都是圆润的弧度,可她的话语,总是直扎的跳脚,真相总是赤裸在河边,可人们只爱披着假象的谎言,她太诚恳了,太接近真相,于是没人爱她。
春叁知道钰苗的存在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的事了,她去找思凡借书,意外的看见钰苗靠在思凡课桌旁的窗口前,大半个身子伏进去,她听见思凡低沉的嗓音,不开心,你找死是不是!一只胳膊就从窗口里伸出来,勒住钰苗的脖子,钰苗抽出双手揉他的头发,笑的脸颊绯红。春叁的心凉了半截,觉得自己即将站在大庭广众下落下泪来。
她慢步走过去,好似毫无波澜的说,思凡,我找你借书。
思凡的后背僵住了,春叁能感觉到他的惊诧,胆怯,愧疚。钰苗收回自己的手,清清嗓音就打算离开,她的头发不长,只到耳下,谁都没料到,平日里开朗的春叁竟一手拽住了她的短发,揪的紧紧的,她小声的叫出声来。
思凡,我找你借书。春叁的声音大了一些,男孩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
可他看她,却没有温柔,他皱着眉,低声说,放手。
春叁的眼泪忍住的眼泪掉下来,思凡,我要借物理书。
思凡绕出教室,他握住春叁紧紧扯着钰苗头发的手。春叁如今长大了,手却依旧肉肉的,此刻指甲骨节都发着白,骄横的不肯撒手。他只能耐着性子,春叁,你这是干什么,放手!
春叁的下颚止不住的颤抖,声音都变了调,思凡,我他妈的要物理书,物理书你听到没!她最后一个字几乎都尖叫出来的,此刻春叁就像一个捉奸在床,怒发小三的下堂之妻。
思凡的手上用了力,拽开了春叁的手,她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她哼都没哼一声,手伸进旁边的窗户里,将他的书包抽出来,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她捡起物理书,接着就将书包扔下个楼。
钰苗这时被思凡护在身后,脸色苍白,吐字却依旧清晰,她挑着眉瞪她,春叁,你发什么疯?
春叁却不看她,只是冷眼盯着思凡,她有如烟雨笼罩的双眼里满是悔恨,她说,思凡,现如今你们家是没人对得起我们娘两儿了。
思凡低下头,嘴唇没了血色,他握紧拳头,指甲扎的他手心生疼。他没必要申辩,此地无银三百两并不适合他,他明白,他是对钰苗动了心,他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逼他,只有钰苗,可以让他松口气。这叫他如何对春叁低头,他只是有点自私,偶尔自私,难得自私罢了。
春叁拎着书擦干眼泪就继续上课了,她和她母亲一样,明白疼痛是永恒的,就因为这,别总是为了一些伤疤停驻脚步。
这场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天下个课春叁就跑来抓紧他的胳膊,求他原谅,他摸着她细细软软的的头发,心里有如雨的悲伤落下,他没法怪她,他才是让她变疯狂的罪魁祸首啊,想到这里,又一种苦涩的甜蜜笼罩上他的心头。
他经过钰家卤菜,钰奶奶正在泡腐竹,思凡敲敲玻璃,钰奶奶抬起头来,钰奶奶,钰苗不在吗?
刚才还在哟,被一个她的同学叫到菜市场后面的池塘去了。钰奶奶笑着说。
思凡抓紧书包,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不其然,是春叁。
他听见钰苗的声音,那你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春叁的嗓音脆生生的,她说,我不会让他好过,让他好过就是让他老娘开心,你知不知道我妈吃了多少苦,八年!她的手糙的像一块树皮,打在我脸上和时候刮的我生疼,她差点就疯了你是不会明白的,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爱她的男人,我看够了人前强势,人后哭到眼瞎的日子,就因为思凡他妈那个臭婊子仗着自己的脸好看些而已,我拼命的减肥,拼命的变美,为的就是让我妈能心理平衡一点,至少,思凡在我手里,我可以选择让他好过或不好过…
思凡在冷风里打了个寒噤。
钰苗笑出声来,我以为你是真爱他,将来还要嫁给他得那种呢。
思凡听见春叁的声音,什么爱不爱的,我们这种没体会过爱的小孩怎么去爱,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放思凡走,他跟你不会有好结果,就算有结果,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真是残忍,可惜,我体会过爱,也学会如何去爱,我是想将来嫁给思凡的。钰苗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你嫁给思凡?别他妈的放屁了,你不就是恨我老跟别人说你身上一股子骚味儿吗?想报复我,利用的思凡而已啊,装什么纯爱小少女!春叁嗤笑。
思凡的心是彻底的凉了,他真想说,春胖子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可他心里恨了半天只想起来她水光朦胧得眼,只消看着他,就轻而易举的落下泪来。
于是,他只是过去牵起钰苗的手,留下了寒风中单薄的春叁,一句话也骂不出。
春叁约他去了她家,他站在潮湿的危楼里,春叁的睫毛膏氤氲成一团黑雾,她哽咽的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
思凡也哭出来,你让我好过吧,你放了我吧,春叁。他的鼻涕滑进嘴里,他额头好了多年得伤疤又在记忆的作用下开始疼痛。
他无法抱紧春叁孱弱的臂膀,因他自己,都无法挺直脊梁。
他终是原谅了她。
他听见巴掌声响彻逼仄的楼道口,头都不回的继续下楼,他迫切的要逃出这禁锢他许多年的牢笼,他想到钰苗身边去。他喃喃,钰苗…
春叁曾沉沦于水里,四周被藤蔓缠绕,等待着那个入水的人,思凡就是那漆黑水底里唯一伸手可触的温柔,最后,她却不忍心了,她无法心狠手辣的拉他下水就算了,她竟成了托他上岸的那人。
她请钰苗演的戏,钰苗演的比她还好,是啊,她何乐而不为呢。只是自己要如何说出这不是她真心的居心叵测,如何自己推开最后的光明呢。他的喘息终是远去了。
思凡结婚后总是做一个梦,梦里他对春叁说,我爱你。
她只是一愣,漂亮的眼睛为泪所蒙,原本模糊湿润如春日早晨的雾,这时忽的冬雪皑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