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离职了。
我离开了工作十四年的公司。
办完手续的我如释重负,仿佛解脱了一般。
出了公司大门,我故作轻松地回头看了总部大楼一眼,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就这样抹着眼泪、毫无形象地一路走着。
我打开微信,跟老同事们一一道别,从一个个工作群中退出。
每道一声“珍重”、每点一次“删除并退出”就像有一把刀在心头割了一下,痛苦不已。
此时此刻坐在电脑前,我才明白过来:当时的我正在切断自己与过往十四年记忆的连接。
人类是社会性的生物。人们与周围的其他人、物、事产生关系,并受到它们所构成的情景影响、做出判断甚至塑造自身。也可以说,人类是情境中的生物,不可能独立于情境、完全失去连接而存在。
人们在社会交往中,期望从与他人连接中获得:
个体的存在感。人们需要不断地“刷存在感”,希望他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从而接收到情景对自己的的评价,从而调整自身的行为。
情感沟通与支持。人们对人际关系都持有一种期待,只不过是强度不同。即使是最独来独往的“独行侠”,也需要某种程度的人际关系连接,这种连接可以让人们得到来源于其他个体或群体的支持。
社会资源。人们通过人际互动获得现实空间的资源回报,包括认同、名声、地位甚至经济利益。而人际连接带来更深远的资源收益就是广泛的关系网络。
人际连接有弱连接与强连接之分。弱连接又称弱关系,即是联系不够频繁的关系。弱连接是不同群体间的纽带。它突破了传统社交限制,可以随机切换,对人没有太多负担。比方说,我们与远方的亲友之间只在逢年过节时互道问候,这就属于弱连接。
强连接即是强关系,就是联系频繁的关系。强连接是同质群体内部的纽带。现实工作生活中,各种让我们手忙脚乱的连接都属于强连接。
一般来讲,弱连接传递信息,而强连接引发行为。
在社会交往过程中,人们形成了各种圈层,圈层化造成了对个体的约束与社会的区隔。我们经常听到一个词——圈子。圈子就是个体行动者所形成的一种社会网络,例如:工作组织中的圈子、同乡圈子、同学圈子、职业共同体圈子,甚至还有一些基于兴趣爱好的亚文化圈子,这类圈子一般是兴趣、立场、价值取向相似的心理共同体所构成的同温圈层。
圈子中的人们关系亲密、关系持续久、社会网密度大、群体中心性高。在圈子中往往会形成一套自我规范和潜规则,这就导致集体意志对个体意志的抑制,以及权力地位不平等。
与圈子类似但更为森严的人际关系区隔是阶层。现实中的社会阶层是客观存在的,这里不做描述,只是简单说一下随着互联网兴起,各种社交网络上也形成了一个个“网络话语阶层”,这些阶层与现实中的社会阶层实际上还是对应的,但特点更为外显:网络话语阶层基于信息的传播而存在,有各种意见领袖,有信息扩散者,也有沉默的大多数。
人们生活在形形色色的圈层之中,保持着与其他个体、小情景和大社会的连接。人们从连接中获得信息、获得慰藉、获得资源、获得价值判断和行为的指向。但是身处连接中的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种疲惫?
事实上,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每个人都处于一种过度连接的状态中。举个例子,回想一下朋友圈中的你:
是不是时时处于表演与自我审查中?
是不是在刻意经营着某种人设?
是不是反复修饰发出的话,美化图片?
是不是分组控制分享落点?
这些实际上都是强关系网络中过度连接形成的表演意识,目的仍然是为了获取关注、获取资源。人们把自己关进了社交连接的圆形监狱,时刻接收来自他人的监督审查,从他人的角度考虑言行效果和后果,在于他人的互动中碰壁调整,以期减少“我眼中的我”与“他人眼中的我”的冲突。
在获得社会资本的同时,人们也遭受了社会连接的附属物——社会比较的重击。人们在“表演”的同时,也在观看着他人的表演,这自然就形成了社会比较。而我们往往更在意能让自己提升的上行比较,而非可以增强自我、维护自尊、改善情绪的下行比较。这样的结果就是产生了焦虑、羡慕、嫉妒、恨等等心理失衡问题。
过度连接还带来了群体效应的负面影响,人们在强连接的圈层中盲思、从众、传染情绪,进而被情绪影响行为。
这次离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断开了过往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连接链条。这种连接的中断让我怅然若失的同时还有了大量的独处时间。
独处给了我一种新的情境,它让我恢复了必要的私人空间、时间自由,让我大大减少了社会性比较的成本和压力的同时,增加了自我反思;让我可以追求感兴趣的事物;让我可以重建专注阅读、学习、深度思考的能力,更期待新的未来。从这个角度来看,离开奋战多年的公司除了悲伤和不舍,也还有些积极的意义。
离别,是为了命运的再会。
离开老东家虽然让我切断了一些工作上的连接,但与老友们的情感连接如同美酒,虽被时间暂时封存,却会越发醇香。
笑忘清风十四载,闲看明月一百年。
期待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