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来都是一个很低调的人,无论以前在学生时代,还是从事工作以后。
昨天下午,突然接到一个已失联十几年的原初中时好友强子的电话,说三天后的周日,有场老同学聚会请我参加。我犹豫着,没有立刻答应,推辞说道已在外地打工定居,向老板请假就怕不准,而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可能去不了。
他最后动情地规劝我说,让我看着办吧,听我母亲讲我在外面混的不怎么好,而这次聚会是由几个混得好的同学积极推动的,听说有当上市长秘书的,有做国企副总的,看我到时候能否把握住机会和他们多亲近亲近,顺便请他们帮忙找个好工作。
听他说到母亲,并感受着久违的同学间的情谊,我很感动,我告诉强子,谢谢他的关心,就算没有什么同学会,我们兄弟俩也该聚一下的,毕竟十年都没见过面了,所以一定会去。就算老板不批准,大不了辞职不干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好工作,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害怕完不成工作被老板骂。最后我提醒强子,不要把我的电话透漏出去,我不希望我的窘况被别的同学知道,人都是有自尊的。
挂上强子的电话,我面带难色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说明来意,静等老板批准。也难怪,我虽然长得帅点,却不善言辞,老家又是农村的,没有什么显赫身世背景,当年全是老板的看重,我才有这个工作的。
老板平静地点上一支烟,晾了我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说:“你小子不就是想家了吗?好,你去吧,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注意,把工作移交好了再走。看在你这段时间表现挺好,我给你几天假,好好陪陪老母亲,尽量让老人家高兴就好。”
我鼻子一酸,刚想说话,老板大手一挥,柔声说道:“我们都是做儿女的,你的心思我知道,回来后把工作做得更好不就行了吗?走吧,代我向老人家问好。再说,你这次回去也不光是为私事的。”老板说完就拿了份文件给我我看,“我想这个徐展鹏,你或许认识,他是你的老同学吧,注意联一下络感情。”
我深深地望着老板,点点头并仔细阅读了文件,心里有些惊讶,到再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老同学的兄弟之情让我感动,老板的知遇之恩也让我感动,但更让我感动的是马上就能见到母亲了,我已经有两年多没见着她了,这世上还有比血浓于水的母子之情还深的吗?
两天之后,经过长途旅程我终于回到了故乡。望着儿时曾经在里面游泳嬉戏的的不老河依旧流淌,望着还如往日一般满山遍野的核桃林,望着晚风里早已在家门口等我归来的老母亲,我的眼睛湿润了。
已经多年没见到母亲了,她瘦多了,头发全白了,腰身向前探着,已经拄起了拐杖,娘还不到七十岁呢?
“娘,儿子回来了。”我看到母亲,立即跪了下去。
“狗蛋啊,你可回来了。娘想你了,两年零九十九天你都没回来看娘了。娘知道你忙,娘不怪你。可这两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虽然你经常打电话来,可娘老是想你,老是想你小时候的样子。你知道吗,娘看不到你,心里惶惶地老是怕你出什么事。这次,你那个初中同学强子突然到咱们家来找你,说什么聚会,还说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份好工作。娘是一直记着你的话,所以在强子第一次来问你过得怎么样时,我都说你在工厂里给人打工,过得不好。所以强子这次才会这么热心找你聚会。娘寻思着,你和强子曾经是好兄弟,就做主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了,你不会怪娘泄漏你的秘密吧?”娘摸着我的头,泪流满面。
“娘,是狗蛋不好,让老娘伤心了……”。母亲的一声狗蛋,叫的我肝肠寸断。我扑在母亲的怀抱里,真的像一个孩子似的,呜呜地说着只有我和她能听懂的话。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了我还没起床,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我从甜梦中惊醒。我睡眼朦胧的一看手机,是强子打来的。
昨晚吃到了母亲久违的手擀面,让我再次感受到小时候家的味道。晚饭后又和母亲聊了很晚才睡,所以当我重新躺在儿时的房间里睡觉的时候,我的心异常的安定平淡,很快就深深陷入了梦乡。
“喂,强子,哦,是我,我昨晚就到家了。哦,什么,十二点钟,在彭城饭店,好,我记住了。不,不,你不用过来,我打车过去就行。不过,我现在还没起床,可能会晚点,你要是早到的话,就和老同学们说一声。哦,好,好的,就这样定了,再见。”我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健。
还有俩个小时,应该不会晚。我麻利地起床了,加上刷牙,洗脸两分钟搞定。母亲端着早餐进来了,满含笑意,疼爱地望着我说:“还是我的狗蛋帅气。”
“那是,你儿子是谁啊,这天底下独一无二。”我一边吃着,一边和母亲开玩笑。
说着话的功夫,母亲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不言语了。
“娘,我还有三天假期呢?这几天我会好好陪你的。”我知道母亲在想什么,只好无奈地安慰她。母亲笑了笑,依然没说话,不过那有些湿润的眼睛里,显露出了浓浓的哀愁。
二
彭城大酒店,彭城市唯一的五星级大酒店,是彭城的地标建筑之一,位于彭城路一号广场,城市里最繁华的中心地带。
十一点零五分,我从出租车里下来,不慌不忙地拾级而上。当我走上阶梯,准备进入酒店正门的时候,站在左边的门童一下拦住了我。
“先生,请问您是找人,还是住宿呢?”他可能看我衣着朴素,不像是富贵人士,特意阻住我的前路,言辞有些轻视的味道。
哦,我稍微一愣,自己确实寒酸了点。由于来得匆忙,只随便带了几身自己平时穿的衣服,都是地摊货,不值钱。
“小伙子很敬业,难道不找人,不住宿,就不能进去吗?我来参观参观行不行?”虽然这种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但我也不是个善茬,不会由着别人欺负我。
左边的门童脸一红,有些发怒了:“吆,你他妈的脾气挺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穷鬼,快走,不然叫保安轰你走。”
我这一辈子最痛恨别人喊我穷鬼,母亲是我做人的底线,我不能容忍别人有一丝的侮辱。我飞起一脚踹他胸前,门童立刻瘫倒在地上,嗷嗷疼得直叫。这时周围的有不少的人都停下下来,好奇地观望着。
“哪来的乡巴佬?你还敢打人,你小子挺横啊。”两分钟后,酒店里面跑出来了七八个保安,大声呵斥着,把我围在中间。
我偷偷一乐,暗想自己这低调做人的底线,今天怕是守不住了。
“怎么回事儿?快散开,都堵住门口,不怕影响酒店声誉吗?”
我刚想叫保安们请他们经理出来解释一下,我身后就想起了一句威严的声音。
我转回头一看,人群已经散开,身后不远处,一个魁梧的中年人站在那儿。国字脸,卧蚕眉,身上散发着一股长期滚打官场的气势。咿,此人有些面熟,这不是老板特意让我特意联络感情的老同学吗?
那人也一愣,似乎也在哪里见过我,也是一脸疑惑。
“徐展鹏” 。
我一下子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我们初三二班曾经的班长,学校当年的风云人物。
“你是……? 他还是没有认出我,依旧满脸疑惑。
“我们是初中同学,你是班长,我就是坐在角落里的人。”我微笑着说着,当年由于我太低调,同学们给我起了这个外号。
“有印象,有印象。你好,你好,欢迎来参加同学聚会。”他显然忘记了我的真名,打着官腔向我握手问好。
我有些失落,忘记了,难道不会再问一下我的名字呢?算了,或许真是忘了。于是我也伸右出手,和他紧紧相握。
“徐处长,真对不起,刚才保安误会了,不知是您同学。我已经知道情况了,是我们的人不对在先,这个人我已经把他开除了,他不知您是市长秘书,请您谅解。我代表酒店向您道歉,向您同学道歉,您今天在我们酒店的所有消费,我已请示我们酒店老总,全部打五折,希望您满意。”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酒店大堂经理模样的女人已在我们身后等候着,她见我和徐展鹏说完话,立刻鞠躬向我们道歉,不过,她当然主要是对着徐展鹏说的。
“老同学,你看如此可好?”徐展鹏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应该和酒店经理很熟,很满意大堂经理的处理方式,便微笑着看向我。
“徐处长,真不好意思,不知不觉就给你惹了麻烦,怎么都行,只要不伤了和气就好。不过我刚才打了那个小兄弟,这有五百块钱,就当向他赔罪了。”什么人我没见过,这种顺坡下驴的事,我信手拈来。眼前的事让我看清了徐展鹏的为人,娇柔造作,以势压人,不是个好鸟。这就更让我对这次的同学聚会,有些厌烦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给了那个门童 做补偿,虽然他有些不甘,但眼睛里不自觉留露出 的畏惧之情,让他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灰溜溜的接受了。于是徐展鹏便朝大堂经理点点头,在她的引领下,便和我一起走入酒店了。
酒店内部非常豪华,全部欧系装饰,整体布局古典优雅,金壁辉煌。一楼是大厅,能同时容纳几百人就餐。二楼以上是包间和客房,有两处旋转楼梯通向二楼。我们是坐电梯到二楼的,在一处名为雅园的包间门口停下了。
“徐处长,这就是你们的包间,我就不打搅了,再见。”风骚的女经理向徐展鹏抛个媚眼,然后就优雅的转身离开了。
徐展鹏没有任何动作,我微微一笑,很自觉地先去开门说道:“领导,您先请。”或许在他眼里他是领导,我就像是个跟班。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房间很大,里面已经聚集了大约二三十人,或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或七八个人站着围成一堆高谈阔论。当徐展鹏走进房间时,屋子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们的大领导终于到了,欢迎,欢迎。徐处长,在中午的饭局上,你可要自罚三杯吆,我们有些女同学都望穿秋水了,哈哈。”
当我们准备进去的时候,一个油光满面梳着大背头,中等偏胖身材,身穿名牌西服有些眼熟的中年人正好开门出来看见了我们,马上伸出双手迎向徐展鹏。
“好,刘冬,刘副总,别说三杯,就是十杯我也喝。我和夏薇都感谢你这个媒人呢!不过今天来的都是老同学,今天没有什么领导,都叫本人名字。刘冬,你提议并组织这次初中同学聚会真好,夏薇好高兴,让她好像回到少女时代。”徐展鹏也满脸笑意,站在原地和刘东握手。
刘冬,我想起来了,我们班的小算盘,从小就特聪明机灵。不过他并没有认出我,光和徐展鹏说话了。我并不在意,时间过了那么久,谁不会忘呢?于是我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刘冬,还记得我吗?”
刘冬这才回头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我,尴尬地笑道:“面熟,面熟,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坐在角落里的人。”我把我的绰号报了出来,“还记得吧?”
“想起来了,有点印象,有点印象,你好,你好。我和展鹏处长说点事,不好意思了,你先进去,一会再过去和你细聊。”刘冬看来一点也没想起我,甚至连问我名字的兴趣都没有,就急于想和徐展鹏说些什么。
“好,你们聊。我想去洗手间,不知怎么走?”我心里有些苦涩,正好想去外边透透气。
“哦,前面楼梯口左拐就是。”刘冬用手指了指,看我慢慢走远了,转身问徐展鹏,“他是谁呀,真的没有印象了,你也不记得了?”
“管他是谁呢?这初中同学里就我们俩混得最好,你在国企702研究所也是能呼云唤雨的人物,其余都是些小虾米。要不是夏薇这个贱女人非要搞这个同学聚会,我才不让你出头呢?”
“她有多贱,哈哈。”
“风骚的狠呢,三十岁的女人最有味,比小丫头可风情多了。不过,最近老缠着我和她结婚,虽然我也单身,但我能和一个婊子结婚吗。对了,那个人来了吗?”
“来了,就在隔壁包间呢。”
“那我们就进去吧。最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马上就会上调到省城了,可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在我身后,两人在小声嘀咕着,走进了一个包间里。我一字不落的听在心里,我不禁为我们班曾经的校花悲哀了。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来到旋转餐厅的走廊里,随意看了看下面就餐的人群,准备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突然,在一楼不远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正独自坐在那里喝茶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心里一愣,这不是日本特工三木吗?老板给我看的文件里有他详细的资料,他一直试图窃取我军的一种高科技分子材料的详细配方,经常和一些相关政府部门的官员来往。这次,老板在给我的任务,就是若发现他和徐展鹏接触,立即报告,并跟踪监视。
三木,徐展鹏,张冬,一个特工,一个政府高官,一个国家研究所的实权人物,出现在一个酒店,难道是个巧合吗?
我沉思着,若有所悟。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强子的。我对强子说马上就到,然后朝包间走去。
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房间很大,里面已经聚集了大约十几人,或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或七八个人站着围成一堆高谈阔论。我已经看见强子了,他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打电话呢。
我边走边笑着和大家打招呼,马杰,王晓宇,史前进,顾梅,夏薇等等,因为我已经大致认出了曾经熟悉的身影,并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尽管他们大多数对我都没印象了,也只是象征性的一笑,我还是很高兴。因为看到他们,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青春岁月,重温了一场旧梦。
我以前低调得只属于角落,现在或许也属于角落,因为我的身上还佩戴着属于我的一个国家安部工作人员的证件。角落里才有我的兄弟,强子算一个,于是我向我的兄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