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利斯朵夫》描写奥利维埃时有这样一段话:“虽然孤独造成他爱讥讽的习性,使他善于看到别人的平庸和缺陷而为之深恶痛绝,可眼下他与这帮年轻人相处,他只看到别人的眼睛,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出这一个个像他一样总有一天要死亡的生灵,也像他一样,生命对他们也只有一次,而且来去匆匆,于是,他对这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依恋......”
对于陌生人尚且如此,对于深爱着的亲人和土地,自然会产生出许多朴素的深情来。这深情是情不自禁的,是不可遏制的,是渗透生命的。
1.
临睡前为小姑娘脱掉衣服,准备换上睡衣时,她忽然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兴趣。用小手拍拍肩膀、胳膊、肚子,又低下头仔细研究起自己的肚脐。我猜这时让她穿上睡衣,她肯定不乐意。反正房间里开着暖气,挺暖和的,就由着她了。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不去打扰她。过了一会儿,她意识到我在看着她,便抬起头冲我笑,右侧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酒窝。我俩开始注视着彼此的眼睛,这样持续了将近三分钟。她一直微微地笑着,我却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最后,她用小手抹掉我划至鼻尖的泪水,用胳膊将我的脖子围住,轻轻地唤着:“妈妈,妈妈......”
真不是我矫情,我相信很多人都能理解这种感觉:当你凝望着深爱的人的时候,你会感动,会哭的。
2.
同事的老公要去日本出差,好几个朋友让他帮忙捎带最近流行的一款口红。我也很想要一支,却嫌贵,二百多块钱。张先生知道了把钱给我,说“买吧,就买你想要的那一款。我觉得一个女的没有老公送的口红不合适。”
这款口红着实抢手,很多店都断货了,同事的老公转了一下午去了好几家店才买到。这款得之不易的口红,却被我给弄丢了。
我躺在床上生自己的闷气。张先生看我不高兴,问我怎么了,我不理他。他讲笑话逗我,我还是不说话。他又问了几句,我才解释说:“我的口红丢了,我很难过......”他搂着我的肩膀,连连说道:“没事,没事,咱再买一支,一支口红而已,不就二百多块钱吗?”
在我心中他是一个吝啬鬼,恋爱时第一次和他一起吃饭,他买了一瓶两块的可乐,我俩倒在杯子里分着喝。就连现在,八块钱一碗的牛肉胡辣汤他都舍不得喝。有时为了挣几十块钱三更半夜才回家。现在,他却说“不就二百多块钱吗?”
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不要损坏,不要遗失;喜欢的人一定要珍惜,照顾他,尊重他,理解他。
3.
初中时的一个周日,妈妈给我剪头发,剪坏了。我扔掉手中的镜子,跟她大吵了一顿,赌气地回到学校。一个星期过去了,头发长了一些,不那么难看了,我还是不肯回家。哥哥找到我,给我送了一兜油条,说是妈妈刚炸好的。我躲在宿舍里吃着油条,心中充满了得意——妈妈这是向我表示歉意吗?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啦?
我吃完油条,将装油条的布兜翻过来的时候,在里面摸到几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几块大白兔奶糖。我曾无意中跟她说过我想吃奶糖了。
妈妈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我。直到现在,她都会时不时地给我一些“好”东西:一包好闻的纸巾,一块“玉石”吊坠,两只猪蹄......
不管她给我什么,我都会欣欣然接受,即使那些我一点都不喜欢不需要的东西,只要是她给的,都变成最好的了。
我也是在做了母亲之后才变得如此聪明。
4.
一天下午出去办事儿时经过一家医院,心中不由得失落起来。奶奶曾在这家医院看过病。转眼间她走了一年多了。
往老家打电话问起家里面的情况,时常忍不住想问问奶奶的身体怎样,头还疼不疼。看到好看的银手镯,会想她戴上去一定好看。总忘记她已经不在了,觉得她还活着呢。奶奶属鸡,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84岁了。
奶奶去世前的两个月,叔叔把她从老家接过来看病。去的医院是省直老干部医院。叔叔说这里的条件好一些。这家医院距离我上班的公司很近,走路仅有十多分钟的距离。她住院的那些天,亲人轮流照看她。因为我当时已有孕在身,奶奶坚决不让我在医院过夜,只好在下班之后来看看她,给她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有一次我买了煮玉米,奶奶吃过后,我问她好吃不好吃。她说好吃,就是太贵了。我说不贵啊,三块钱一支。其实我知道,奶奶并不是真的觉得贵,只是不想让我乱花钱。
尽管我没有怎样照顾她,连她的葬礼都没来得及参加,我还是很庆幸能有最后尽孝的机会。
5.
清晨,听到鸟叫,清脆的很,冬天的鸟是叫不出这声儿的,便知春天来了。
我现在盼望着清明节的来临。张先生答应到时候会跟我一起回家给奶奶扫墓。
百年之后,愿我能落叶归根。就将我埋在西边地里的那片树林里,那里现在埋葬着奶奶。这片树林离家不远,紧挨着两条十字泥路,地北头是一条坑。这条坑雨季时会储些水,但更多的时候是干涸的。爷爷常在坑里种些红薯,收成不错。总之,这块地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不是一个风水师,但我能感觉出这里是一块好地。
到时,杨树把我包围。我的尸体腐烂后,任由树根从我的坟墓里吸收养分。我成了树的一部分,以另一种形式存活着。这多好啊!当树枝在风里摆动的时候,我也在摆动;当树杆遭雨淋的时候,我也湿漉漉的;当阳光照耀着树叶时,也在照耀着我。我与树成为一体,与日月星辰一样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