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哥:
这样叫你真不习惯。不如还是称你“三水”,如同我们之间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只是不知尊夫人听了会否不快?
好像只是一朝一夕之间,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便天下大乱,溃不成军。前一日仿佛还是在招摇峰顶、香樟树下,教主为我们启出一坛立教之日埋下的女儿红,取笑道不知该叫你妹夫还是称我一声嫂夫人——他本是打算成亲过后再择一日与你正式八拜结交的,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变故生于电光石火之间。上一秒我尚一边没心没肺地同那船家插科打诨,一边偷瞄丰神潇洒独立船头的你的背影,不无欢欣地想着这人即将成为我的夫君,心中便泛起一丝甜意。许是感受到我不加掩饰的目光,你回过头微笑着对我朗声说了句什么,却在望向我身后时遽然变色,运起轻功直奔我而来……那一刻我对发生了什么完全失去了概念,时间仿佛是停滞的,只记得耳边风浪的声音,和你惊急而缱绻的眼神。“踏雪无痕”注重的本是轻灵飘逸,那次却是我平生仅见的,失了你向来的优雅。
下一秒,你一掌向我袭来。我本能地想躲,但心理上的信任却似乎超出了身体的本能,只闭上了眼一动未动——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后悔那时没有睁开双眼,没能发现那潜藏在水底的危机,甚至没能望见你看向我的最后一眼,这一错过,便是永别。
我自是相信你的,然而当我不自主地凌空腾起,睁眼前的一瞬,黑暗中我还是感到一阵无措与恐慌,那是无来由的突然心悸,我没有感到一丝身体上的痛苦(可见你控制功力的手法已臻化境),心底却如已预感到了什么一般,撕裂似地疼。耳边的风像是静止了,一切声响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又那么地轻,清晰到丝丝入耳,却又沉重到响彻骨髓:我听见船板碎裂的声音,听见你的青渊剑与不知什么剧烈地相撞,发出令人心惊的“砰”的一声,那是无数剑客豪侠都很熟悉的声音,比想象中略沉闷些,却越发使人绝望——剑断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睁开眼,看见的却只是阴云密布的天空。黑沉沉的海面上仿佛已风平浪静,我仰面落入水中,手上紧紧攥着一截你不知何时塞入我怀里的断裂木板。你留在我衣襟上的内劲仍在,那一股逆流,好似你温柔的手,缓慢却不容抵抗地推着我手中的那根浮木,裹挟着我向后愈漂愈远。
我这才明白我们遇到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海底风暴。巨浪当头打向我的那一瞬,你的第一反应是推开我,将唯一的生机想也不想地留给了我,自己却落入了滚滚海水之中。
我眼睁睁地看到我们的船支离破碎地沉入海底……暗沉的海面上我看不到,飓风中心那可是你?那失去了武器,无法抵挡自然之力却仍不肯屈服的,可是你?海风刺骨,我看不清你的样子,远远的只剩一个黑影,在海面上浮沉,被狂涛怒浪吞噬。
海风挟裹着巨浪从头顶拍下,下一眼,我再也瞧不见你的身影,无数狂飞乱舞的船体碎片随着一股飓风飞向空中。
而那仅剩的一截浮木带着我,在一夜的风雨过后,奇迹般地回到了岸上。
这居然成为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我盯着那截被海水泡得发胀而开始腐烂的木板痴痴发笑:天大的一个侠客,没有死于江湖纷争,争勇斗狠,数不清的枪林箭雨蜚短流长我都和你一起闯过来了,最终却竟在成亲前夕失去了你,因这一场海难——多可笑。
大概该流泪吧,我却哭不出来。
之后的事,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听抒儿她们说,教主找到我的时候,我浑身湿透,已一动不动地跪在防城的海滩上痴痴地等了三天三夜,回来后便久热不退,直到七天后才醒来。后来那段浑浑噩噩不知岁月的日子,竟长达半年光景。
教主与忧罗替我找回了你的佩剑,我便无时无刻地抱着。因在海里断了,只有半截,断口也不甚平整,教主怕我伤到自己,强要收回去打磨过再给我,我硬是不许,疯子般大闹了一场,因而离开了招摇山,就在你离开的那片海滩上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七年。
七年后的事情不说你也知道了。我等来了你尚在人间的消息,同时等来的,却是你失去记忆,另娶贤妻,如今一家人如世外神仙眷侣,住在海对岸那座岛上。距我只隔这一片海,你说多巧啊。
这大概便是,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吧……
妹,苏冽
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