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离乡数十载,此次回乡,也不过是家中祖宅的一些未尽事宜需要他出面。近乡情怯,看着街道旁的柳树已是苍老模样,不自觉看向自己枯干的双手。
柳树下一小儿冲他微笑,“老爷爷,你是哪里人啊?”
他苦笑一声,内心怆然,等祖宅的事情处理好了,跟这里就彻底断了联系了吧,哪里人,唉,哪里人。
遥遥听见一老妇急唤:“念柳,该回家了。”
他回头看清来人,凄凄然不语。
老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拄拐的手颤了颤,那手食指上有一翠绿欲滴的柳叶形戒子,掺了和拐棍的摩擦声,好像柳叶哀鸣。
“柳郎,你回来了。”那老妇轻语,像是在对着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
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与她初见时,她坐在柳树下发呆,春风拂过柳枝也拂过她的发。她好像不太在意发髻的整齐,就那样随便绾了,拿了一支素色水绿的簪子斜斜的插在发上,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一样。
他存了戏弄她的心思,过去轻轻一碰就把那簪子藏到了广袖里。可她还是没有发觉,兀自看着远处,也不知道远处有些什么。
“你簪子掉了。”他有些无奈。
她回过神儿来,伸开手,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就那样望着他。
他还了她簪子,她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兀自发呆。
他有些懊恼,正思索再怎么跟她说话,她开口:“你能不能教我识字?”
他微怔,又听见她说:“我认得你,你好像和我哥哥在同一个学堂。”
然后,他说:“好。”
在无数个晴月无云的夜里,他教她写字,读书,谈诗词歌赋,讲人间喜事。
他教她写:“柳郎。”
她许他唤:“墨念。”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墨念,默念,莫念。”当年他不辞而别,留下了这几个字,从此再无音讯。
她守着那株柳树,年年在此等候。
后来,听人说,当年他爹赴京做了小官,他一定不会再回这穷乡僻壤。
有人劝,“你守着这柳树又有何用,他也会在京中娶妻做官,你年纪轻轻怎么这般浪费年华。”
可是,她不信,不听,不怨,唯念。
她开了女子学堂,收养了几个孩子,念柳是最小的一个。
“念柳,该回家了。”她说。
他抬首望向她依然如春水般的眼眸,轻轻道:“我回来了。”
自此,春有柳叶风拂,夏有晴月话花,秋有菊来酿酒,冬有雪水煮茶。
莫念过往,留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