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正是自我苏醒之时。
一、星空下的幻想
人类的确是太爱星空了。
当你小时,一定有过仰望星空的经历。仰望还通常伴随着问题:天的外面是什么?星星。那星星的外面呢?宇宙。宇宙的外面呢?……可惜,并非所有的孩子的父母都是物理学家,当然也并非物理学家就能把“星星的外面”解释得一清二楚。为了理解,我们不得不依靠自己的想象力为那实际上从未谋面的星空加上各种意义。在这个方面,人是伟大的,在我们目力不能及之处,我们就可以依靠想象力来把握TA。于是,就有了古希腊纷繁而灿烂的星座,就有了让康德感动不已的天宇,就有了梵高神秘的星空……我们的确是太爱星空了,因为那里包含着太多让我们无从把握的东西,由此就挑起了人类对外界的好奇心甚至是征服感,所以,普通的人仰望星空,艺术家创造星空,而真正的疯子,驾驶着由地球上可寻的材料制作的大船,如奥德修斯,一头扎进未知的大海。
《星际穿越》的源起,正是地球上的黄沙滚滚。前一个小时,电影把漫天的黄沙渲染得无比的可怕,以此为主角们不要命的举动甚至是老教授磨灭人性的态度提供某种合法性,以便让后面的剧情顺理成章,也让库珀的举动更显壮丽。这实在是没有必要。人类对未知的探索,何时需要过所谓正当的理由?不需要理由,也无所谓结果,探索本身已经具备足够的英雄性质。不论如何,库珀还是出发了,丢下了刚刚成年的儿子和尚未成年的女儿。对于女儿房间内的“幽灵”,库珀一定是不以为然的——这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无知的幻想,最多是某种天外的意志,支配着地球上小小人类的举动。无论如何,他出发了,驾驶着大船,飞向未知的星空。飞船经过土星,画面太过美丽,浩瀚的宇宙一切近乎静止,而只有人类默默的经过——的确是默默的,毫无声息,也不留下半分痕迹。宇宙的恢弘和人类的渺小在这里被凸显得如此明显。而森林里的虫声和雨前的雷鸣,也第一次显得如此庄严,因为这已成为人类和宇宙之间最后一层屏障,它提醒人类,我们的存在,似乎还有某种意义。
虫洞那头的三个星球,无一是友好的,很美,但是美得太过危险,对人类来说也过于绝望。不是高耸入云的巨浪,就是冰天雪地的冻土,或者是毫无生命的荒芜。这样的环境,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认知,人于是一下子又被抛入自己无法掌控的情境。在此时的反应,是区分伟大和普通的唯一标准。我们不能说曼恩博士是渺小的,因为面对着广袤的冰原和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拯救,没有走入精神崩溃已经是超越于常人的壮举。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保住自己。
毕竟,历史还是要掌握在少数的超越于普通人的人手中。布兰德一个人前往第三个星球和库珀自愿坠入无尽的虚空是同样的伟大。有的时候,最勇敢的并非死亡,而是在绝望当中,勇敢地活下去。但不论选择死亡还是选择生存,一定有更深层的动力。这种动力,超越了个人的诉求,克服了面对死亡的恐惧,正是这种动力帮助奥德修斯回到家中,给了人类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二、“黑暗是什么”——理性和爱:人性的两极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很难想象狄兰·托马斯这样一个出生在中规中矩的中产阶级家庭的诗人能够写出如此激烈的诗篇。但这诗篇用在《星际穿越》中却是正好:白昼将尽,黑夜永恒。不仅有地球即将毁灭的危机,更有宇宙茫然未知的恐惧。面对着黑夜,如何抉择是人类面临的永恒的提问。英雄有两种,一种凭借对高于人类的力量的信仰,比如亚伯拉罕和耶稣;另一种则凭借胸中燃烧不灭的激情,比如阿喀琉斯和奥德修斯。
库珀一开始似乎像是第一类英雄的表征。他虽然不知女儿房间里的“幽灵”到底是谁,但他认为自己是“被选择的”,正如布兰德和她的父亲相信是“他们”把虫洞放在的土星的旁边。这种想法,毫无疑问是轻松的。有人在照看着我们,有人在关注着我们,有人在我们遭遇绝境的时候能够向我们身出他们的手。轻松的根源,并不真正在于困境的解决,而在于人类不必为自己的选择负有全责。我们有所依靠,正如孩子依靠着父母。因此老教授和曼恩都决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他们关注的,事实上并非已有的人类的生存,而是人类作为一个种群的延续和繁衍。老教授深知曼恩和自己一样,对于理性有绝对的信仰,能够看到超越个人的群体性观念。但他也深知面对着库珀和自己的女儿这样的人,光有理性是行不通的。他们需要的是激情,是对于已有的人类的牵挂。这正是为何老教授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曼恩,他以为面对着绝境的时候,库珀和布兰德也一定会——或者说不得不选择自己早已制定好的Plan B。如果真的面对电影中塑造的绝境,不得不说B计划是一个更加可行的计划,它安全,消耗小,基本不需要英雄以生命为代价就可以保存人类的种群。从理性方面来衡量,收益大于付出,应当是库珀和布兰德的首选。
然而光有理性就足够了么?理性真的能够拯救人类于水火,成为人类新的上帝么?老教授临终前的后悔足以说明他心中持续了几十年的激烈斗争。理性发展到极致,必然意味着一切都要从群体的角度进行思量,于是个体的价值在理性的殿堂中毫无存在的意义——为了那个更加高远的目标,他们都是可以被放弃的,他们都是可以被牺牲的。然而理性主义者忘记了,人类的种群毕竟是以个体为基石,如果每一个个体都没有存在的特殊意义,那么人类的种群将最终走向毁灭。所幸,除了理性,我们还有激情,更重要的,还有爱这个温和和强大的感知在对抗理性的侵蚀。这正是为什么在《星际迷航》中,继承父亲的传统的不再是快要成年的儿子,而是一个任性的女儿。她任性,所以她的自我更加强大,她任性,是因为任性的根源是对父亲的爱,更重要的,她是一个女人,天然地更少受到理性的束缚。相比较于哥哥和外公只知固守,甚至放弃了对父亲的等待,她还在那里,凭借着爱,一直在支持。老教授说:“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黑夜是即将到来的毁灭。而对于真正的英雄来说,“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黑夜则是爱死去之后留下的那一片理性的荒芜,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被量化,一切都可以被取代,不再有美,不再有爱,人类的黑夜真正地到来了。
但是获得爱是困难的,TA要求的是坚定的决心和不懈的努力,更重要的是,爱本身要求人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多么勇敢的决定。库珀最终也认识到,哪里有什么天外来客,从来也没有外界的帮助,有的只是人自身,只是人自己。是人在决定自己的命运,所以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勇敢去选择,我们自己正是我们自己的上帝。一切的理性,一切的知识,只有建立在爱的基础上方才能够为我们带来更光明的生活。正是因为爱,所以库珀是勇敢的,他大胆地走进了黑夜,但他却始终未向黑夜屈服。在黑暗的最深处,方可以窥视光明的奥秘。正如奥德修斯,在黑暗中沉浮十年,只为心中那一点来自爱的光明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