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和鹅一般都是各自安静的在吃草。牛瞪着两只像灯笼一样剔透的眼盯着面前的嫩草,伸出粉白的大舌头在草茎上卷啃着,唇边粘了一圈嘴里分泌的白浆,咕吱咕吱的吃草声,听着都很有食欲、很疗愈。另一边,鹅们捋直了曲项,带着金黄的扁喙如同机关枪一样耸动,地上的草成片的被啄食掉,露出一些新鲜的黢黑泥土。我们是边吃边玩边歇,它们可是从开始吃到最后还意犹未尽的不想回去。
人会犯错,家畜和家禽在人眼里也会犯错。牛会跑到人家麦田里吃麦苗,麦苗应该比野草要好吃要高档,牛可能觉得偶尔也得下馆子开开荤。鹅仔们遥相呼应,也会成群结队呼啸着杀进菜畦,大口得享用鲜嫩多汁的白茎青菜。我们在大草滩里早已放飞了自我,或者说是迷失了自我,对这些大都浑然不知。直到麦田菜畦主人的咆哮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在大草滩上空炸起,我们才如梦初醒,抬眼在四周扫视,哪还有牛呀、鹅呀。几人屁股像上了弹簧,跳起来迅速四散开来去寻找自己的坐骑、灵兽。
大家乖乖的把牛牵回来,把鹅赶回来,不忘记惩罚它们一下,狠狠的用脚踢牛、用细枝条抽打小鹅,这是为了补偿我们自己一下,我们不认为我们有什么错,但是心里面都在打鼓。因为受害者都会去家里找我们的父母理论一番,结果是我们也免不了要受“酷刑”。
春天的太阳不管少年的心情起伏变化,踩着自己的固有节奏慢慢西坠,悄无声息、有气无力的挂在山头尖那块巨石上,就像冬天里,还有那么一个紫红色柿子孤零零骑在空廖的枝头。此时,我们很快收拾好心情,衣服所有的兜都插满了毛针草,晚饭后再盘它!其实等到秋天,毛针草开了尾巴花,挖出它长长的根,洗一洗,一节一节白白净净的,像细细的玉竹,嚼在嘴里劲道甘甜,带回家用来煮水喝亦是佳品,村里号称“大先生”的赤脚医生抬着满脸的褶皱,摇头晃脑的说:饮大煮茅草根水,有清热利尿之功效。
放鹅的伙伴把鹅聚拢催赶到大路上,此时鹅的长脖子粗了好多,那是它们的储食袋,我们叫鹅束子。骑牛的伙伴都很神气,高高在上的彪子双腿夹着牛背,他已经学会了打口哨,一声长啸,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此时,不像是太阳,倒像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金色的、橘红的、白的、青灰的、深褐色的云杂糅在一起,夹杂着或大或小的空隙,有的像人像、有的像走兔,有的像以太阳为原点射出的巨手,欢送着我们缓缓向炊烟袅袅的村子进发。
如果说王草芯和毛针是“肉”的话,那么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季节里,还有一种植物系的野味也在山中、林中、屋后的土坡上肆意地生长,可以说它是我们春天的“水果”,我们叫它刺苔。刺苔属于蔷薇科,一种带刺的灌木状植物,枝条缀满钓鱼钩一样的刺,很扎手。其实它的茎跟我家院里花圃中当宝贝一样的月季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都带刺。
我妈喜欢种花,这是我童年深刻记忆之一。她会通过亲戚、朋友索要各种花,我爸就在院子里开了一个很大的花圃,花圃里挤着凤仙花、鸡冠花、端午花、串串红、各式菊花,最中央是一棵多年的老根栀子花,树冠浑圆像个大绿球,开花季节整个院子被香气笼罩,摘一朵花凑近了闻,整个人就像孙行者答应了金角大王一声瞬间被吸进了花蕊,不同的是我是自愿的。围着花圃的矮墙上满满当当摆着各式陶罐,栽着吊兰、金钱草、睡莲等。上面沿着花圃的边缘支起了木架,比我爸还高,上面爬满了金银花,其实它们同姓同根,这棵金银花根很粗,是我爸从山上偶然发现后移栽的,没想到在我妈的精心栽培下活的很好,越长越茂盛,花香不同于栀子花那么浓醇,更多的是幽香。不小的支架倒像限制了金银花的成长,它的先锋军已跨过土坯垒的高院墙去征服外面的新奇世界了。而在花圃和后院门之间放了一个黄褐色的废弃大陶缸,一棵成人拇指粗的月季袅袅婷婷、绝世独立,这是我爸想了不少办法找到的,我妈视若珍宝,当时在她眼中月季花地位第一、我妹妹第二、我排老末。
对于刺苔,是吃它刚长出来的嫩茎,嫩茎有的颜色是嫩绿的,我们选刺少矮粗的掰下最嫩的那部分,撕开薄皮,一口咬下去,甜甜脆脆,鲜嫩多汁,略带苦味,特别是吃到末梢的时候。还有少量的茎是紫红色的,这种茎刺少,粗杆子的甚至不用剥皮直接吃,比绿色的茎更甜更有水份。对于这样的“水果”我们过了正月十五时就开始期待着了,等到家附近刺苔抽芽时,我们几人会学着大人跟种庄稼一样,给它们浇水施肥,施肥嘛,就是有尿也要把尿憋着去刺苔那边播洒。
等待是煎熬的!有次我突然发现家里的月季竟然偷偷的先长出一根粗粗嫩嫩的红茎来,新茎和高高的老茎偎依在大陶缸里,就像被一圈骑着高头大马的悍匪围着的母子,在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