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牢骚是牢骚

说是牢骚,便是真牢骚了,讲个一千道个一万,也是闲来无事的胡思乱想;胡思的又不见得从善,乱想的竟也算不上如流,只是想来想去的断章取义都是叫个自己沦陷罢。偏偏你还是不信邪的,莫明其妙也要求个真相,把过去式的一切“假”都叫做“幻想”,如今幻想成真了你又开始害怕。怕的本身是不可怕的,最怕的却是心里头藏着一点个“自欺欺人”。

好吧,事情拖到今天,过去两个多星期,剪除几个零头,少说也是十五天——半个月呵,月牙长得浑圆,枯木逢得新春,气温是一波伸过一波,日头一层盖过一层,露出裙带的白花花的大腿再也藏不住,躲在小树林的男男女女也不必叫冰雪冻得瑟瑟缩缩。除了连日来的几场风略显得暴躁,至少日头大多是好的;好得就像这个日新月异的“大好时代”,青春是光热的,生活都是狂放和傲歌,大时代便是一腔热血夺来的前世今生的造化。而你呢,干嘛还总想着躲躲藏藏?躲得了一时,莫非躲得了一世?等你躲得精疲力竭了,非要学个得道高人捻着几根没留成的黑胡子,学个古代人的“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可是百废待兴的好日子全叫你失之交臂,除了悔恨难当,便是嘶吼一句“明日复明日”。说起来值得不值得,到头来也是一场梦幻泡影,每天如常,林林总总的便是一生如常。

所谓每天如此,走的是路,吃的是饭,偶尔合个胃口的便是美言加阿谀,若是倒了个口味,难免就恶语相向。说起来,其实每个人还是很无辜。比如说,做老师的,混迹人群踩着上班的节奏,讲课、下课,四十五分钟、又是四十五分钟;做学生的,隐身在成排的木板课桌洞里头,听课、下课,四十五分钟、也是四十五分钟。道理是千千万万人都懂,管你是大人小孩,美的丑的,有钱的没钱的,时间都叫一视同仁;可是我们往往还是习惯了超越人的眼光学着时间也弄个“一视同仁”,鹦鹉似的学来古人的一句“天地不仁”,好把对错区分,好坏分崩,作个等级规划,你便是你,我便是我了。一个两个还罢,奈不得人群里头多出几个你我他。胖的瘦的、有情的无情的是不兼容;善的恶的、聪明的愚蠢的是没干系。你说,这世界怎么就变了副模样,还不好说陌生,也说不得熟悉;他们说,你这是中二,是病,再不治就得玩完儿。

汉字最显出类拔萃的一项功能便是发明了“别人”一个词儿。除你以外便是别人,也就是说,这世界上只剩下两种人了,一个是你,一个是别人,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他们”。你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大一样。你又总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你自认为高人一头,看得透、想得开,精神高洁神色常新。其实,现实里呢,面对周遭的人,你也只不过是个胖,除此之外就再一无是处。你老想着说几句实话,他们便以为你是疯,你是傻;你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说到底却还是底气不足。你终于开始害怕,怕排挤、怕孤单、怕不合群。怕什么呢?偶尔你会反抗,反的是别人,抗的却是自个儿。

往往这时候,你才知道自己的孤僻,本质上仍旧是逃避,左右寻思着躲不过,便睁开眼睛四处瞧瞧。啊,春回大地;呵,四方养德。人流如织,正像他们都劝你的,该在合适的年龄谈个恋爱,你终于在人潮里望见一个心动的女生。你开始向他们学习“喜欢”,学习男男女女似乎合乎自然的伦理,学习与自我精神之外的另一个人交融;最终,你还是失败了,一败涂地。你选择的交融,别人不见的乐意接受;你付诸的一腔心意,别人不见的乐意认可;你生来的长相和性格,才是别人拒绝的理由。其实,你本可以继续装傻充愣一无所知,像过去的三年里还不是平平淡淡长长久久么?再有两年大学毕业也就各奔东西,管她又新交的什么对象,管她又新买的什么自行车;如果一切如常,总有轮到你当做玩伴陪伴旅行,当做听众倾听琵琶小曲儿。可是啊,你等不到了,或者如同清晨被吵醒的幻梦,再也不能安心地闭合眼皮子了。走出自己的樊笼,你见到花花绿绿的世界,于是你知道这是错误的开端,千错万错全怪你,千对万对都是别人。你明白了,还不算晚,你以为足够了,除了带回一身写满“不甘”的酒气,除了长出一个刺满裂纹的幻梦,你说:足够了,便这样吧,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个时候,料峭春寒,春天迈入尾声,常言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你也烦心得有了几分道理,牢骚便比得平常多出几句。说讲出来,也没见个听众,便是喝酒解乏又显落俗,思过来想过去终于是老生常谈的写作一篇,自以为文字而聊以自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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