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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一期：带上她的眼睛@怪人

大头走之前塞给我一张手绘的地图。他从一块写着“任重道远”的石头开始画曲线，45度斜向上，一直延伸到一块更大的石头，上方是颗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旁标注了约定的时间：10月1日17:30。

还有一个小时，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进入学校，来到后山。“任重道远”是山路的起点，每年国庆假期返校当天，安平镇初级中学都会举行登山比赛，终点设在一个叫做“十里琅珰”的高峰，据说第一名可以在食堂免费就餐一个月，所以参与者众多。为了找出最佳的路线，山上的很多树都被做了标记，通常是用油漆在树干上涂圆点，红的、绿的或黑的，点数越多意味着得到的认可越多，顺着指示的方向上山，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

我只参加过两次，后来在一起交通事故中，我妈为了保护我而被卡车上的钢筋砸中。葬礼过后，我的身体频繁出现非器质性的低血糖症状，没法长时间的学习和运动。但我确定，这条最佳路线上没有地图所示的大石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头最擅长另辟蹊径。

大头原名叫什么，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反正所有被叫作大头的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头大，混在我们中间，相当于糖葫芦靶子上插了一颗糖苹果。唯一附带的好处是脑容量大，表现在大头身上就是话多。但大头的话多和一般人的话多不一样，一般人话多是口才好，人缘佳，喜欢聊天，爱讲空话；大头的话多，是自己和自己说话，随时随地，不分场合，惹人讨厌。比如，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讲解勾股定理，他在座位上嘀嘀咕咕，老师讲他也讲，老师不讲了，他还在讲。老师走过去问他在讲什么，他说勾股定理可能是错的，他的证明已经到了关键一步。老师拿起他的书一看，每两行之间的夹缝里都挤满了字，页边空白处不是莫名其妙的公式就是不规则图形。老师问，勾股定理的正确性可以用500多种方法证明，你怎么这么厉害，能够证明它是错的？大头当时眨了几下眼睛说，为什么有500多种方法证明正确，就不能有一种方法证明是错误的呢？

那节课的剩余时间，大头都在走廊上罚站，课后就被调到了垃圾桶旁边，和我成了前后桌。我整日无所事事，就把它们当作消遣听，听得多了，竟也觉得有意思。大头会用一些口语里不常见的连接词，比如假设、如果、可能、那么、除非，主题除了勾股定理外还涉及海伦公式、浮力计算、完美五角星的画法、快速背诵、鸟类飞行解密等等。其中快速背诵法效果显著，我用十分钟就可以倒背《荷塘月色》，因此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和坚定的实践者。

找大头留下的标记并没有花费我太多时间。把那些被涂烂的树排除掉之后，我很快在一株扭巴的羽毛枫上找到了一颗五角星，画得和地图上的那颗一样完美。因为走的人少，到处都是过膝的藤蔓。我的手上、腿上出现了不少红痕，体力消耗过快让我久违地体会到真实的饥饿感，幸运的是我总能在附近找到一包没有拆开的饼干。有一处，明显有被坐平的痕迹，我顺着凹陷坐下来，一边吃饼干一边恢复体力。抬头发现自己正处在两棵树的夹缝中间，大片的天光从空白的位置落下来，然后，我看到了那块大石头，就在我的斜前方，从山边往外延伸，一半将近悬空。再往外，是海，更远的天边，有白色的海浪翻涌着朝岸边推来。

这时候是16:50，我想我一定能够在约定时间再次见到我的这位大头朋友。自从上学期的数学期末考，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监考的是教务处的刘主任，戴很厚的眼睛，头发稀疏几根，喜欢穿中山装，背着手走路。考试过程中，大头依然叽里咕噜，专注于证明最后一道附加题（在一个五角星里填数字）因为印刷错误而导致没有答案。刘主任在他身边站了足足三分钟，他也没有发现。主任因此大发雷霆，声称从创校开始，还没有一个学生敢在他的考场上公然作弊。他问大头的爸爸是做什么的，让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头回答得认真，老师，我爸是渔民。同学们大笑。主任青筋暴起，说，让你爸马上来学校。大头回，他前年出海后就没有回来，我妈说他死了，但我觉得没有。他又补充，你知道的，海上有很多未解之谜，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

我见到了大头的妈妈，一个穿着灰黑色衣服的女人，头发凌乱，面部苍老，很不爱说话，按着大头不停弯腰鞠躬。刘主任终于不再吼叫，像赶苍蝇一样甩着手背让他们出去。我趴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看着大头跟在他妈妈后面，走得极慢，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向我挥手告别。

因为已经看到了目标，我决定舍弃大头的标记，按照“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定理径直往上走，结果被一个巨大的水潭挡住去路，绕了几分钟，发现离目标越来越远，只好原路返回重新寻找五角星。等我到达大石头的时候已经是17:44了。

大石头上除了一个硕大的五角星之外，还有一个朝前的箭头，我顺着箭头往前看，是向低处延伸的山坡，郁郁葱葱的树通过繁茂的绿色相连，看上去一路都是平坦的。往外是开阔的海，浪潮一条条接续着向我奔来，风里有海的湿意，天空在我头顶之上，清澈明朗，偶尔有鸟飞过。我环顾四周，却不见大头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