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蕙芷苑吃早餐,我所在一桌有六七人,闲聊时我表达了一个什么观点,有一戴眼镜的女士表情相当严肃地表示反对,我又补充了两句什么话,女士继续反对,场面有点火药味,我笑了笑不再说话,但心里在想,这是个有意思的人。直到两年前,和那个女士任教于同一个年级,还是同一备课组时,我才得以把她和女刘华、华仔的名字联系起来。
语文组女老师居多,按照苏格拉底的说法,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一个年级的语文组该有几千只鸭子了,几千只鸭子在一起当然是热闹的,但热闹是她们的,我一般不太参与,一来她们的话题比较女性,我插不进嘴,二来作为一个老男人,和她们开点玩笑,已有为老不尊的嫌疑,于是尽量隐身,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声音是无孔不入的,不像在地面,修了围墙,就可以把市井喧嚣挡在外面,自成一统。办公室没有隔断,也不能有事没事弄个耳机堵住耳朵。因此尽管没有主观故意,也能收到来自周围的信息。譬如华仔今天很气愤,小区的一个老大姐一个劲地问华仔,你一个月工资有好多呢,有三千块吗?华仔觉得自己的收入被严重低估了。我忘记了自己是空气,忍不住告诉她,以后如果再有人问她收入,就说,两万不到,吓一吓人家。譬如华仔今天很高兴,儿子的班主任在微信群里发了一组照片,华仔的儿子站在队伍最醒目的位置,范儿十足,是学校诗歌诵读大赛中的领读者。总之,华仔的心情全写在脸上,全无遮挡。人们往往希望自己修炼得人情练达,圆熟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但又特别愿意和那些如一泓清水般清澈见底的人交朋友,不担心遭到算计,这样看来,华仔无疑是最适合当朋友的人了。
华仔的性子不光直,还急。给人的感觉是,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必须她来急,校辩论队辩手的反驳不够犀利,她急;母亲心脏有点小问题,她急;天气骤变,儿子在学校衣服单薄了一点,她也急。一天上午八点多钟,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凶霸霸地训斥她的爸爸妈妈,说他们做事太拖拉,本来昨天讲好了的,今天上午八点赶到人民医院,让省里来的专家为妈看病,结果他们此刻居然还在道河等车。我也有过这种被女儿声色俱厉地批评的经历,我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两位老大哥大姐,面对孩子的批评,是否和我一样,有一点惭愧,一点不服气,再加点儿甜蜜。还好,有惊无险,没有耽误检查,结果也令人放心。华仔大姑姑的外孙易同学在我所教的班级读书,华仔操尽了心,急易同学的父母不大管事;急易同学月考时发神经,丢下大量的题不做;急易同学闹情绪,不来学校上课,不得不几次三番上易同学的家里去做劝解工作。
华仔的儿子壮实帅气,聪明开朗。华仔谈起儿子,总是掩饰不住眉目间的笑意。三八节学校组织女教师到湘西旅游,回来之后女士们在办公室聊起这次旅游的经历,华仔说儿子在旅途中一直细心照顾自己,提醒自己哪里不好走,哪里危险要注意,幸福地感叹儿子真是长大了,会疼娘了,引得其他人羡慕嫉妒恨。但她仍是急,急儿子的成绩不如别人家的孩子突出,急儿子被淘气学生弄伤后回家隐忍不说。向才英老师的女儿成绩好,阅读面尤其宽,作文总能写出新意,小小年纪就拿过酬金高达两千元的征文特等奖,是五道杠的校少先队大队长,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每当向老师随意扯到孩子教育时,华仔都认定是难得的干货,育儿宝典,不可等闲听之,就只差拿笔记本记笔记了。华仔不止一次地对向老师表白:“我对你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从华仔的口里说出来的这些话,是那样真诚自然,一点都不让人肉麻。
华仔做事特靠谱。无论是学校或年级分配的任务,还是备课组的安排,她都按质按量如期完成。学校出版教师文集,兰楚文学社组稿审稿,请她帮忙,她一句一句的梳理,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一点也不马虎。
按说性急而做事靠谱的人一般是活得比较累的,但华仔却是例外,她活得简单快乐,急过的事转身就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哈哈永远响亮,富有感染力。她认真地告诉我们,经过丁公桥的时候,她差点被风卷走,于是大家一阵笑。她又认真地说,今天风太大了嘛,众人又是一阵笑。有时她会通报情况说,今天一个人逛街,到华联看中了一件衣服,颜色款式都不错,就是套在身上后拉链拉不上去。
很少听到华仔抱怨生活,一家子每天到婆婆家吃饭,她很满足;婆婆把她上个世纪买的一件开衫送给她,她穿到办公室,告诉人家这是婆婆送的;两个嫂子对她好,她也经常挂在嘴边。率领儿子坐老公开的昂克威到娘家度假,在朋友圈里晒家里的胖猫,萌狗,碧绿的时令菜蔬,树上的鲜果,塘里蓝天白云的倒影和肥鱼,筛子里的茶叶,收获无数的赞。
我和华仔讨论筛子里的茶叶,以及茶叶制作的细节,她告诉我茶树是野生的,没有打药。茶叶是她妈妈亲手采摘的、然后以文火揉制而成。我说我曾经喝过的手工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下次带点过来。靠谱的华仔真的给我带来了一包茶叶,小心拈一撮,在玻璃杯中开水冲泡,汤色绿润,白毫显露,香气清鲜,滋味醇厚,正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