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儿童节。
已经是儿童节了啊。墨明看了眼放在床头柜旁的钟。时间是00:17.
“今天又早睡失败了吗?”这个念头快速划过了墨明的脑海,然后就被闪烁着花花绿绿内容的屏幕上的内容所冲散了。
“还早,赢一把睡觉。”不知道是对着谁说,墨明重新投入到了眼前的战斗中。
屏幕正上方,显示着那个虚拟世界里的时间。在这里,白天黑夜的轮转,比现实世界快上近300倍。
当自己把这两个只是名字一样的事物联系起来的时候,墨明知道,自己又“不小心”熬夜了。那个看向00:17的时刻,像是发生在上个世纪。当自己真正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
是时间真的变快了?从墨明被闹钟吵醒,睡眠不足到手机应用提醒健康状态的时候,有那么几秒,是相信这个说法的。明明几个星期前的自己,可以在不被骂和通宵之间平衡——骂人的主体,还是更难缠的角色。
在梦里,墨明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墨明没有想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加把劲,也没有想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对暗恋的人告白,更没有什么“买彩票”“投资某某公司”“挖矿”这种龙傲天剧本。要是墨明的梦总结起来,去回答“如果穿越回到高中,你想做什么”的论坛问题,那么最好的结果,就是变成训练人工智能的语料——因为没人会在意这么无聊的重复日常。
但是现在的墨明,就很喜欢那种无聊。
无聊的考试,无聊的同学,无聊的课堂。一切都和墨明曾经在午休期间,偷看过的老师教案、写在楼道间的标语、张贴在公告栏上的样板优秀文章一样,合理、正常、稳定。
墨明曾经在网络上和人激烈争吵。因为墨明说别人喜欢的作品里的无聊日常太多了,一点都不刺激,从而遭到了围攻。现在的墨明,已经把这个楼中楼删掉了。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墨明现在讨厌刺激的东西,喜欢那些无聊的日常。
曾经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墨明梦到过最败坏的香艳场景,即使是醒来依旧留有余韵,让自己羞愧了好一阵子;自己也梦到过所有学生共同的妄想,但那仿佛是恐怖片般的后续却让自己郁闷了一整天;梦到过计划了许久的人生中第一次的行动的美满后续,但现实的玩笑让自己将这次的记忆归于“噩梦”。
那些是墨明在那个年纪会有的梦。并没有过去多久,甚至没有十年,墨明还是一个年轻人,墨明连社会的洗礼都没体验完全,还是完全的“小孩”。只是,属于小孩子的梦,儿童的梦,已然褪去。
墨明不再是雏鸟,也不是野兽,不再有野心,更无法浪漫。墨明最大的梦想,就是——
闹钟响起。
“今天是儿童节呢。”墨明吃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
“这倒是,该给那几个小朋友红包了。你也早点结婚生小孩,就能收红包回收礼金了。”
本想要嘴硬一两句,但墨明没听到往常后面会接着的话,而是小孩子要来家里玩的消息。饭菜一如既往的合胃口,但墨明已经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随便扒拉几口,例行礼仪招呼打完,墨明就出门了。
过会儿节日的主人们会因为放假无人有空接送而来做客,墨明不打算在他们最兴奋的时候被当作集火目标。没想到有一天会逃离他们,是小孩子太吵闹了吗?
墨明胡思乱想着,走到了公园。
这里和墨明八字不合。飞舞的细虫,嘈杂的人群,尖叫着的孩子,婴儿车里的哭声,直射的阳光——除了婴儿车不在其列外,其它都不请自来,向稀客展示自己的存在感。随便找了个长椅,墨明坐下后,翻阅自己错漏的信息。
“相亲相爱一家人”里都是人类被取代的危言耸听,还有一家生了七八个孩子的幸福采访;朋友圈里的是刚刚找自己借钱的“最好的朋友”的奇怪分享;始终活跃的兴趣群里是那些老面孔分享一掷千金后的“痛苦”;很多昨天就是自己诚恳的言语为缩略的对话如往常一样;置顶聊天里久违的新消息,自己还没回复。
“结婚有什么好的?生小孩的人是有病吗?”突然回想起了和那个人的讨论。
婚姻是一种商业契约;古代的婚姻都没有爱情;女性权益在婚姻中没有保证;生孩子对女性身体有着不可逆的损害;无论生不生,怀孕对于女性只有伤害;小孩的教育;房子的......
养孩防老;年纪大了就会后悔;孩子是婚姻的润滑剂;没有结婚没办法保障爱情;婚姻是爱情的果实;女人生育年龄大就会很危险;先成家再立业;不结婚等着后悔吧......
步道上的跑者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白色的有线耳机被刮擦到,垂了下来。跑者把耳机塞了回去,回到了原来的速度,连接线有规律地进行着摆动。这场景让墨明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盯着很相似的东西时的感觉。
把硬币叠成立柱,然后用纸保住,就变成了硬币柱。沉甸甸地,很有分量,却又不值钱。要是硬币面值够大,那么一个小小的圆柱体,就可以做任何事情了吗?但就算是可以,但一遇到水,外面的纸就会化掉,里面的铜臭味就会出来了呢。毕竟是钱嘛。
墨明大概只适合做这种程度的妄想了。
简单回复了消息后,墨明点开了“建议栏”里第一个应用。这代表墨明最常用的就是这个。
“啊,原来开新活动了啊。让我看看......这个新角色是谁啊?不过很好看呢。啊,还有生日礼包啊。”墨明对着手机游戏里全新更新的内容在脑海中评头论足。
“没抽数了吗?氪多少呢......这个生日礼包很划算啊......”
当双方都是单方面倾注感情的时候,会是最浪漫的状态——因为左右都是自我感动。墨明戳了戳手机,那张看似静止的图片瞬间大幅运动起来。色块和色块之间组合的无机物,变成了可以改变人意识和思想的抽象符号。虽然不理解机制是什么,但根本不用怀疑,这就是最有效的、额、那种东西。
不知不觉,围观墨明在长椅上玩手机游戏的孩子越来越多了。是不该在这里玩这么刺激的游戏的,墨明感觉不妙。快切了一下页面,嘴里嘟囔着“没电了”,推开孩子们,就起身返回了。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墨明没有点开那个在第五页里,让墨明曾经忐忑不安的应用。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新消息。再怎么检查手机设置,都不会有消息的。因为没有就是没有。
“你现在水平这么高,都能当画家了吧!”屋内传来了欢快的声音。
“哦,墨明回来了啊!来,小墨,看看你的小辈们的画的画,你这个专家来点评点评看?他们现在这一辈的水平是真厉害啊!”
墨明接过了手机,点开了图片。旁边的有点木纳的自己的晚辈们,一个摇晃着蹭着自己的衣服,手里不知道为什么还拿着一张试卷;另一个捂住眼睛,缩进了沙发里,穿着拖鞋死命地踢着靠背,嘴里还呜哩哇啦地叫着。
有点像是一年前的自己等结果的样子。墨明稍微看了两眼,就随口称赞了几句。
总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诚心,还说些给人希望的黑话。想要补充些什么,但孩子们已经被奖励了手机游玩的权利,所以没有下文了。响彻客厅的是那几首短视频神曲,试卷也飘落到了墨明回房间的路上了。
捡起试卷一看,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做了。墨明皱皱眉头,决定还是让这些小孩子感受一下大人的怨气。
“哎呀,这么早就要走吗?不留下来吃个晚饭?”老人挽留着满脸苍老的孩子们的家长。她刚才因为孩子们完成了试卷而有了意外的笑容。
“晚上还有培训班呢。今天儿童节放假嘛,白天的课我们接送不了,晚上的肯定不能落下嘛!”
为什么晚上的课就要上呢?墨明没问出这个很失礼很突兀的问题。倒是孩子们很振奋地说,晚上的课很有趣,能学到很多知识。
好懂事啊!既然那么成熟了,所以他们的眼神里,也会有自己现在才会有的疲惫嘛。墨明觉得这很合理。就算不合理,那算作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年轻的时候要多吃苦,年轻人墨明想着。
这些都没留在墨明的脑海里太久,就被其它更加有趣,更加迫切的事情替代了。
明明是夺走了自己一般的幸福的存在(墨明这么相信),却给予了自己可以支持下去的小小幸福,最邪恶的事物不过如此。发着光亮的屏幕,很快就可以自己完成一切工作了。那个时候,一定就是人类的乌托邦了吧。
墨明欢快地在屏幕的光点之间,在红绿蓝三原色的像素组成的幻境之中,游览着、陶醉着。和置顶之人的电话,宛若与另一个世界的谜之声交流,洒脱,空灵。那个声音依旧亲切温柔,但也暗藏着无法被抚平的不安。墨明笑着安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另一头声音——他们两个,其实已经在超出文字表面意义上的理念中,和解了。
理性与感性的轮回让墨明在各种意义上舒缓了自己的身心后,迎来了短暂的句号。
墨明的脑中的不安,已经被信息的洪流和肉体的愉悦所化解完毕。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经让墨明达成了自己最想要达成的目的。
而一切的回响,在悄然之中从碎片重新变成了整体,在不受控制的神经电信号传递之间,化作了被太阳照射就会破碎的肥皂泡。
墨明又梦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
今天是儿童节。老师说,因为你们才刚进入中学,所以在我眼里,你们都还算是儿童。所以,给你们一套新卷子,庆祝一下儿童节吧!记得要把志愿填好哦,下周就有面试了!
墨明拉着自己同桌的手,对老师说,让我们的孩子来写吧!说着,墨明变成了小孩,然后开始写起了梵高的一生。最后画出来的图像,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孕妇。里面是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为什么那个女士肚子那么大呀?好像我爸爸,好大的啤酒肚。同桌评论到。
怎么说话呢?那个婴儿车一平方米要一千个亿,你有这个钱吗?穷鬼!墨明说着,就把试卷折成了千纸鹤,然后变成了导弹,引发了爆炸。火焰点燃了学生会的那张臭脸,还有那个被报纸贴满了全身的辅导员。飞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导师去意大利避难了,让自己别追过来。
葬礼上,像是黑帮小弟一样的人,一板一眼的向着墨明致哀。看着自己父母的墓碑,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清楚那些人都是自己请来“捧场”的演员,墨明哭了。音乐还是之前流行的那个,很欢快的那首。棺材在跳舞,然后说“钱是你的,你就做这种事情?”,然后一蹦一跳地走了。里面的大概是AI合成的爷爷奶奶的声音吧。
噼里啪啦地,墨明对着开心的自己放了冷枪。然后是同事,然后是领导,然后是公司,然后是......
“真是莫名其妙。”这是墨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扭头看闹钟,时间是23:58。墨明愣住了。但墨明很快就发现,秒针正在一前一后地运动。像是想前进,像是想停留。
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吧。电池错位,拍一下就好。
但这样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点亮了自己的手机,现在是6月2号的04:17。
不再是儿童的节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