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半生来演一部戏

文/司徒婉儿

最近总是梦到已经故去的爷爷奶奶,还梦到故去近二十年的姥姥姥爷。

也许是我太过想念他们。

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思虑过重。

也许是一直过不去的疫情实在烦人。

也许是我老了,内心深处的年龄增长了,所以越发会蹦出那些成长的画面,幸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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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在院子的一半位置,前后院子都是石头垒的院墙,不高不矮,整整齐齐,那个年龄的我每次看到都会想,谁这么厉害,把这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码放得这么好看?不多不少没有缝隙没有多余,这就是天生的建筑大师!这淳朴自然的石头院墙,带给我的是家,是安全感,仿佛只要进了这院子,天下就太平了,任何不好的人不好的事都进不来了……

院门在北院东北的墙角边,那时候门外就是一条小路,村子的三分之一位置的一条主路,可以一直走到村子的中间,再到村子东头。路北也是我们家的房子,所以两个家之间是一条路,南面院子开北门,北面院子开南门,两个门斜对着,东西差了十几米的距离,院门开在这,也是两个家最近的地方了。南面院门的西侧,是一棵大枣树,树长在院墙里,枝枝丫丫却大半在院墙外面,春天我能记住的,就是嫩绿油光的枣树叶子之间开出的细小的米黄色的枣花,随风钻进鼻子的是淡淡的甜腻腻的枣花香。整个夏天,我都不会关心它,甚至躲得远远的,枣树长一种昆虫,绿绿的,碰到就火辣辣的疼,我是怕的。秋天我会喜欢枣树了,绿绿叶子开始慢慢变黄,黄绿色的色彩之间红绿相间的大枣在刺眼的半夕阳的照射中就那么挂着。树对我而言太高了,馋嘴的我就会坐在后院的阴凉处,盯着树,一有叶子动,我就欣喜起来,希望风大些再大些,可是不管多大的风,那垂着的大红枣,就跟淘气的孩子一样,晃晃悠悠地吊着摇着就是不下来,等久了,就蹬蹬蹬的跑到屋子里,找奶奶去。奶奶就会放下手里忙碌的活儿,走到西屋里,举出一根长长的大杆子,走到枣树底下,对着花红的大枣,打上几杆子,噼里啪啦的大枣就直接掉在地上,我就追着奶奶,把地上的枣都赶快捡起来,装在兜里,放不下,就用衣服兜着。奶奶看差不多了,就一手拿着杆子一手拉下我,把杆子立在房檐下,带着我,穿过屋子时还会顺手拿起一个小盆儿。到前院的压水机那,哗啦啦的压上水来,手脚麻利的把枣冲干净,我就抱着小盆儿,坐在前院的屋檐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吃着脆甜的大枣,享受着那份寂静与安详。枣树带给我的除了这些,还有蝴蝶,一种大大的,大过掌心的大蝴蝶,非常大,看到它飞行,让我第一次知道一个词语的真正解释:翩翩起舞。非常美丽、优雅的在枣树周围飞舞或者直接停留在树干、院墙上。走过去可以直接捉住,然后用针固定它,做成标本。有好多年,大蝴蝶都会飞来,翅膀的颜色花纹都会有不同,但是大致一致,每年我都会做一只两只的蝴蝶标本,放在相框中,挂在墙上,墙上的标本也是满满的回忆……

前院是一片小树林,都是大拇指或者小胳膊一样粗细的小杨树苗,院子南墙外,是一条大干渠,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些天,干渠里会哗啦啦哗啦啦地流着水,水从村子西头顺着干渠朝着村子东南方向一路奔腾着。欢快,对,干渠里的水就给我的印象就是欢快这个词。爷爷奶奶也会在干渠有水的时候,引水浇灌南院的树苗,我是不喜欢南院的,至少那个年龄不喜欢,总是觉得南院黑乎乎的暗色,极其不喜。这时候,我总会趁着大人看水浇树的时候,抱个小板凳,打开一进屋的柜子,蹬着板凳,趴在柜子上,探着身子,从柜子的点心匣子里拿出一块点心,坐在小板凳上或者干脆爬到炕上,坐在玻璃窗户前,看着院子里的喝水的树苗,吃着点心。那样的时光是美妙的。或者有那么一会儿看不到爷爷奶奶了,我还会扯着脖子喊上两句,直到他们出现一个人在我面前,我只是满嘴点心渣子地乐乐,他们看到我的模样也总是无奈溺爱地笑笑。还有的时候,我正趴在柜边探着身子掏点心,正好爷爷走进来,他什么也不说,就乐呵呵地看着我,也会在我差点掉到柜子里的时候,把我捞出来,拍拍我的头,再给我拿块我爱吃的点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的点心还在柜子里,但是已经被他们放高了,高到打开柜子,我伸手就可以拿到,再也不用小板凳了,也再也不担心自己掉进柜子里了。陪伴点心匣子的一定是冰糖,一年四季都不缺少的放在那里,点心吃没了,就抓两块冰糖放嘴里……但是干渠每年有水的那些天,我们是严格不许去水边玩儿的,就是跟小伙伴一起也是不可以的,如果肆意一次,哪怕只湿了一只脚尖,严厉的奶奶也会从炕上抄起苕帚,追着打我们,让我们在炕上叽叽喳喳的尖叫着,跑动着。虽然大了发现,奶奶那就是吓唬我们,一次也没真打过,但是那威严的面孔和紧握苕帚的大手,我们还是惧怕的。夏天的时候,前院会阴凉一些,那我也不会去,我仍然是在后院,房子的阴凉处,搬着小板凳,坐着,看蚂蚁怎么跟大青虫决斗,如何团结的战胜敌人,齐心协力的扛着战利品回家。

后来,后院的房子卖了,南院的院门改到了西侧,房子的南面西侧,出了院子门,就是小胡同,安静的胡同,细细的,也是在那年,我上学了,这安静的胡同,让我失去很多乐趣,虽然我仍然会在麦秋时,淘气的在树下捡人家打落时才掉下来的杏,也会在麦秋后,跑出去,跟村子里一般大的孩子们跑到场院,爬上高高的麦秸垛,坐在上面,被太阳晒得眯眯着眼睛看整个变小的村子。还会跑到村子北头的小河里,把裤腿挽起老高,站在淹没脚背的水里,搬开参差不齐的石头,用两只手把愣头愣脑的虾抓住。当然比起虾,小鱼才是天生的调皮鬼,能抓到那就是技术了,足够炫耀半天的,最多的是连小蝌蚪都捧到玻璃瓶子里。耍够了,就一手拎着鞋,一手抱着玻璃瓶子,跟小伙伴嘻嘻哈哈的迎着映红半边天的火烧云回家去。把小虾跟小鱼都放到缸里养着,蝌蚪就在瓶子里,瓶子放在窗台上,每天上学放学的都过去看一阵子。所以我知道,蝌蚪变成青蛙,是先长出后腿儿,两条小后腿儿长出来了,有模有样的了,前腿儿才开始慢慢长出来,前腿儿也长好了,小尾巴才慢慢蜕化,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然后它们不满足狭小的玻璃瓶子了,我就在南院墙外找个有水的坑,把它们放了,再然后,整整一个夏天,都能听到它们天天呱呱呱呱的叫声,也会偶尔在某个雨后的南院树下,看到一两个矫健的跳跃高手的身影……

那时候的天空,真的是瓦蓝瓦蓝的,我和姐姐会在午后,一边看着快速卷起的白云大朵大朵的堆积成各个不同形状,似奔腾的骏马,像洁白的羊群,或者直接是欢快的摇尾巴的小狗,一边在乡间小路走走停停的去隔壁村子买美术本。被大人提醒,快回家,马上下大雨!再拉着手朝家飞奔,一路都是欢快的尖叫,快到家门口还有砸下来的铜钱大的雨点,迈进门槛的一瞬间,瀑布一样的白花花的大雨从天而降,伴随大雨的还有轰隆隆的雷声、闪电,然后变成蚕豆一样大的冰雹!我尖叫着跑到房檐下去捡冰雹,爷爷一把拉回我,然后他自己两三步冲到房前的凉灶边,闪身回来的时候,凉灶的锅盖上已经多了个筛子,冰雹跟淘气的孩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跳到筛子里,我会蹦着,拍着手,快乐地尖叫着在屋里看着,也会听到那房檐下倒扣的水桶,被冰雹砸的爆发出炒豆子一样的啪啪声……这声音比夏天雨落屋檐下,清脆而悠远的叮当声要强烈的多!我们姐妹也会因为突然到来的降雨,打湿农田里给猪拔野草的我们的衣服和筐里的野草。但是我们仍然是快乐而开心的,笑声在田野间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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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凉灶,对于我的记忆来说,就是美食,虽然寡淡,但是浓香。晚饭一般在院子的大杨树下,放一个小桌子,四周摆放几张小板凳,桌子上一般都是拍黄瓜,西红柿,咸菜,烙饼,水饭和奶奶自己用老咸汤腌的咸鸡蛋,那黄黄的蛋黄油,飘在水饭的表面,黄白的搭配,绿绿的黄瓜,是全部的记忆吧。这个记忆里,还有深刻的一个片段:姐姐到前村去买黄瓜,因为不会挑选,就让卖黄瓜的人特意给选了肚子大的黄瓜,回来奶奶看了,笑得不行,指了指姐姐脑门,嘴里唠叨着傻孩子,让人家骗了还挺高兴的。记忆中还有的,是奶奶会给爷爷隔三岔五炒花生米,铲子在铁锅里,哗啦啦地翻炒着一粒粒红色的花生米,从开始的闷响到最后的清脆,火候奶奶每次都掌握的恰到好处。然后倒在一个盘子里,趁热撒上一捏碎盐,还需要做的事,就是等晾凉了香脆的品尝了。嘴馋的我,是会从烫嘴吃到冰凉的,等待不是我的性格,爷爷奶奶对我是纵容的,姐姐从来不敢,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说过姐姐一次,却实实在在说过我不止一次,但是她是不敢的,她是稳稳的,规矩的女孩子。而我不是,从小的造反派,多吃多占也是我的习惯,这个习惯不得不说也是他们二老给我纵容溺爱的……

后来慢慢明白老人的用心良苦,孙女们上学了,院门不能开在街边,乱,闹,孩子不能静心的学习。所以我们姐妹在院子里搬两个大木头椅子,再拿两个小板凳,书本放在大椅子上,坐着小板凳,这样的书桌,是可以妥妥完成作业的。不会画的画,也是在这样的书桌上,奶奶看我涂涂抹抹无数次,眼泪巴巴的较劲天色渐晚的时候,就会对姐姐说:你帮她画了吧,她又画不好,作业不能不做啊……姐姐因为这个,一直到现在,还会挤兑我,哪怕现在我的孩子都有我高了,她还会愤愤跟奶奶投诉,为什么她的作业完不成,让我给画?奶奶每次都是呵呵地乐,然后说:她是你妹妹,你不帮她谁帮她?真让老师说她不成?一幅小猫钓鱼,半生笑话。

大干渠什么时候给填平,变成路的,我实在记不得了,只记得改成路后紧接着奶奶就在院子里打井安了压水机,院门也从西侧的小胡同改到了南侧路边,直到今日。

自从有了压水机,我的乐趣又多了起来,水是地下水,清凉,奶奶就在院子里种了小葱,黄瓜,豆角等蔬菜,我的快乐也就是这样开始的。每天浇菜的快乐不如说是压水的快乐,用力按压压水机,白花花的水就哗啦啦地跳出来,也会有很多水顺着土地上的痕迹,向前流走,从地表又回到地下。我会在经常流水的水痕旁边直接把吃完的杏核挖个小坑,种上,不再管它,也会在旁边种上几颗蓖麻种子,向日葵。蓖麻和向日葵是草本的,很快会发芽出来,杏核是木质,发芽要晚一点,但是种下的,就会长出来。从五星状的红绿色的蓖麻叶钻出地面到细细的长出来棕色的杏树苗,夹在中间的是粗粗壮壮的扎手的向日葵的梗和同样扎手但是又薄又大的向日葵的叶子,都仿佛是不经意间的事,苗长出来就是有苗不愁长的状态了……仿佛就是那么几个日子,蓖麻就可以长得跟我一般高了,然后就是某个早晨它高了我一头,在后面就是它蹭蹭蹭蹭地长高了,开了一串串的花,开始结出一个个刺娃娃一样的种子,刺娃娃开始是柔软的,摸一摸都会把刺摸弯,慢慢的长得越来越饱满,刺也越来越硬,直到扎手。蓖麻种子是光滑的,每个种子包里,有好几个圆滑滑的带着各种花纹的种子,我是极其喜欢的。相对蓖麻的傻大个,向日葵是不紧不慢的,不急不恼随意的长着,但是怎么随意,向日葵的梗永远是笔直笔直的,从小到大从青到黄的小脑袋,像个羞答答的小姑娘,半垂着头,追着太阳转动,直到最后开出茶盘子一样大大的金色的花。再说杏树苗就慢得多了,好久以后才有一尺多高,心形的叶子嫩嫩的薄薄的,围着细弱的树苗杆张开,微风吹拂树苗都会弯下腰,然后每天哗啦哗啦压水的时候,都会担心它会被大水冲走。留给我印象的,除了杏树苗,向日葵,蓖麻秧,还有棉花,芝麻,白薯。这三种植物,都是自己家的地里出产的,城市户口可以村子里有自留地,也是能力吧……地里种过棉花,一人高的棉花,会在每个嫩绿的枝丫间长出小的枝叉,枝叉带出来的,就是青青沉沉的棉桃。之所以叫棉桃,是因为它长得跟桃子一模一样,沉甸甸的表面也是光的,就这样一层叶子一层枝叉的棉桃,差不多要长三四层的样子,然后随着时间推移,棉桃越来越大,越来越硬,颜色也变成棕黄色了,重量却轻了,就在某一个暴晒的日子,棉桃会啪啪的炸开,就看到里面白花花的棉花分别住在一个棉桃的四个小房子里。摘棉花看起来轻巧,毕竟棉花给人的感觉是亲肤柔软,但是真正干过这活儿的人才知道,摘棉花是一件多么难的重活儿。天气热,暴晒不说,就是炸开的棉桃尖上的尖尖硬硬的干尖儿,就足以让你很快扎破手指,还别说你要把棉花摘下来装进腰间挂着的布袋子里,工作是越来越沉的负重!芝麻跟棉花很类似,也是一层花一层种子,但是它会长很多很多层,比棉花高很多,它也不扎手,只需要在季节到了的时候,把芝麻秸砍下来,放在自家院子里暴晒两天,然后把晒得快干的芝麻秸放在一个大塑料布上,听着它们自己啪啪啪地炸开,遇到炸不开的,奶奶会让我们换双鞋底干净的鞋,去踩芝麻秸,那清脆的声音,现在还记忆深刻。白薯说起来是儿时记忆中食物的主角,我爱它胜过玉米饽饽也高过玉米渣粥,虽然后来煮老玉米是我的最爱直到现在。五一开始种白薯,一棵棵白薯秧一尺来长,间隔三四十公分一棵,然后种白薯秧的地方都给一瓢水,很快自留地上就排列出一列列整齐的淡绿色,从五一种到十一刨出来,五个月的时间,大地会回馈你一冬天的食物。揭开锅盖,那大柴锅里满满一锅软软的橘红的白薯冒着热腾腾的气的时候,满院子里空气都是甜的。

夏天的时候,院子里东西两侧两棵巨大的杨树上,喜鹊站在窝里,一早一晚哪怕中午,它们也会喳喳喳的叫着,声音响亮而清脆。雷阵雨突来的时候,也曾经把刚长好羽毛还不会飞的小喜鹊,从窝里直接砸下来,或者被大风直接抽下来,这时候不管多大的雨多响的雷多猛的风,都阻止不了喜鹊妈妈对孩子的焦急,她会一圈一圈地围着掉在地上打湿羽毛的小喜鹊低飞,一边飞一边大声的喳喳叫,像是在安慰孩子,不怕啊不怕,又像在呼唤丈夫,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刚落下的小喜鹊开始会紧张着急得叽叽喳喳地呼唤妈妈,等大喜鹊不顾一切飞下来,它们就安静了,紧紧的瑟瑟地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挤在一起。奶奶会在听到叽叽喳喳焦急的喜鹊叫声时,站在屋地上看看外面,然后快速走到西屋,拿出个草帽顶在头上,不顾风大雨急的走到大树下,也不顾大喜鹊的反对,直接把小的们捡到屋里来,放到大筐里,把大筐放在炕上,在回到西屋,拿个碗,抓一把玉米渣用水泡了,端到东屋的筐里,让小家伙们吃。小喜鹊会湿漉漉的躲在一起,瞪着乌黑溜圆的小眼睛警惕的看着,慢慢观察。这时候奶奶总会说,吃吧吃吧,吃饱了好回去找你妈妈。风雨刚停,奶奶就会让大爷家的两个哥哥,扛着梯子,爬到树上,把小喜鹊送窝里,大喜鹊会围着自己的家,喳喳喳的乱叫,好像谁侵犯了她,而奶奶则会在树底下扶着梯子大声说,别叫了,窝都搭不好孩子都丢了,叫啥?!满嘴的不满。回家的小喜鹊会欢快的叫,哥哥们下来后大喜鹊会快速的停到窝边,同小喜鹊一起喳喳的不停交谈。这时候,大的小的喳喳个不停,不知道在总结经验还是在互相安慰,反正天一放晴,大喜鹊就跟听懂奶奶的话一样开始忙碌了,一根一根的树枝被她飞来飞去的衔到窝里去了……

后来上学的地方离奶奶家远了,能回去的时候是整个寒暑假。抱着作业,直接开拔奶奶家,心情是欢快的,大房子大院子,蓝天白云大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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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不允许我们拖拉的,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做,野小子一样也不会被打被骂,但是有那么几件事,是坚决不能容忍的,学习就是一项。作业可以提前完成,拖拉绝对不可以,想都别想。你可以提前写了,有时间玩儿,但是如果开学你还没完成作业,那你不用补了,也不会允许你补,你等着得到老师惩罚的同时,一定还伴有爷爷赠送的大脚亲屁股,力度是一脚踹趴吧……所以我和姐姐的作业永远是一放假就疯狂的没日没夜的写。对于语文老师动辄就把字词抄十遍的作业,我们也是完成的得心应手。铅笔盒里的铅笔肯定没有现在的孩子多,也没有什么转笔刀削笔器,但是都不影响我们一把美工刀削出来漂亮的尖尖笔。一次削全部,然后疯写,都用秃了,在削,就这样不间断的循环,直到写完全部字词,完成一两个田格本在普遍不过了。我们也曾经发明两支笔甚至三支笔绑一起,用于快速完成老师的抄词作业。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奶奶就坐我们旁边,一边摇着大蒲扇给我们扇凉,一边歪头抿着嘴看着我们乐,什么也不说。当我们窃喜奶奶不管我们偷懒的时候,没几个字,就发现根本行不通。写出来的字,不整齐,大小不一,有的笔画重得一道大印子,有的笔画根本没有,擦了,重新写,发现还没有一支笔写得块,也就气恼的扔下另外的笔,极速的写起来。说极速一点不夸张,因为要把刚才浪费的时候追回来。奶奶看到我们换回一支笔,会直接乐出声,拿手指点点我们的额头,嗔怪道,你们啊……满满的溺爱,满满的宠,满满的让我们成长,让我们犯错,在允许我们改正。就这么陪着我们成长,看我们一路走过来的弯弯曲曲的成长的道路。我们的日记也是绞尽脑汁的编纂出每天单调生活的不单调,留下的是每天的天气,这个为了真实性,是万万不能提前写出来的。所以从小养成我们做事有计划,做不完不休息的习惯,虽然有应付差事的嫌疑,但是也养成了高效率高质量完成任务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我看不了容不下自己儿子磨蹭的主要原因。我们可以一整天一个姿势坐小板凳趴在大椅子上完成两三本田格本,他却半小时四十分钟就得站起来各种扭各种休息,我是极其不喜的。

奶奶还不能允许我们的是说谎话。你不会,可以,做错了,也可以,多大的错误实话实说,充其量说你一句没出息!但是说谎,那不管爷爷的脚还是奶奶的苕帚一定不客气的狠狠的跟你的屁股打招呼了。奶奶总是说,不管姑娘小子,一天到晚满嘴瞎话,一看就是不靠谱的人,长大了也干不了靠谱的事!所以说谎话,在我祖父辈就是禁止的,又沿袭到父辈再到现在的我们教育我们的孩子,这就是家风吧。当然,脏话更是不可以,多野都不能说脏话,不服气,你可以试试,后果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因为实在没有人敢去挑战。后来工作很久了,一次气愤的跟奶奶说工作上的一件事,我也是气昏了头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了“他妈的”三个字,奶奶温和的目光瞬间严厉起来,就那么看着我,等我委屈的说完之后,奶奶只是平和的说了一句: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轻飘飘的话,让我瞬间定格,傻愣愣地看着她,努力回忆什么时候说了脏话?奶奶跟着说到,工作上用心多做事,少说话。遇到合得来的人,就做,合不来的,你可以换工作,换一份工作,我想对于我孙女来说,不叫事。自始至终没在说骂人的事,可是那句听起来轻飘飘的话,大锤一样砸醒了我,再也不敢造次了……奶奶还不能允许的是不学无术。年轻人自己有手有脚的,不努力不奋斗,靠吃老家,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多大的家业,也有败光的那天,所以现在的啃老族,如果在奶奶手里,十有八九被打出门外了……你也不用费尽心思想怎么算计老家的财产了,他们早在你算计之前把你轰出去了,一点救济都不会给你,直接扫地出门,啃老,门都没有,所以我们又被培养了自力更生的精神。奶奶总是说,人活着,得有骨气,哪怕我吃糠咽菜饿了三天,在外人面前,就是扶着墙也得站着,笔杆条直才行!她这么要强的性格,让我们几个孩子都没有机会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想学习好,努力去,想过得好,努力去,想让人看得起做人上人,努力去!除了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是我们家坚决不会允许的,这样的行为,在我印象中,是恒古不变的家规!你想吃什么,说话,多贵的东西,买不起多可以买少,让我们做孩子的尝尝味道,多新鲜的东西,没见过,可以说话,大人哪怕买一个,也让孩子们见识见识。如果你不说,自己动手,今天张家桃明天李家杏,那你就等着吧,估计回去得打得你忘了自己姓什么。

所以为了我们馋嘴,奶奶的院子里除了蔬菜不断,果树也是很多品种,前面说的枣树,还有桑树,后来的石榴,无花果,樱桃,桃,山楂,核桃。每种种植时间都不太长,不管是甜甜的大白石榴,还是挂满枝头的无花果,奶奶可是种什么活什么,也都是果实累累。种不了几年,是因为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院墙总是被爬,果实丢了奶奶不怕,但是却怕石头砸到淘气偷嘴的孩子,所以奶奶每年到了收获季节,就给孩子们摘了吃,这家几个,那家几个,还送货上门。但是房后西侧的纸皮核桃,东侧的山楂,前院东侧的山里红,却是种了很多年,每年都是果实压弯了枝头,我年年吃,年年吃不完,吃不完的山楂,奶奶会给我们切片,晒干,泡水喝,开胃去火。新鲜的直接炒红果了,做好了,放在冰箱里,几乎每天都去挖一碗。核桃甚至吃到我怀孕,我的孩子出生,长大,每年吃的都是奶奶给准备的核桃,硬生生把胎毛黄稀的孩子吃成智慧爆棚满头浓密黑发,这功劳满满都是奶奶的,爷爷的。后院的山楂跟前院的山里红用我这个不懂植物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大,一个小,一个硬,一个面,一个酸点,一个更甜一点的区别。还有一棵小桑树虽然桑葚很甜但很小的时候就被奶奶刨了,奶奶说,家里的院子,不种桑树,桑跟丧谐音,不好。原来后院西墙边还有两三棵白杨树。后院的白杨跟前院的杨树不同。前院杨树树皮有很多纵向裂纹,不规则,感觉树皮很粗糙枝叉丰满,整棵树跟一把大伞一样撑开,枝繁叶茂,大叶子前后都是碧绿的。春天的时候,杨树吊吊是一根根黄芯周围长着红红的肉肉小颗粒的串串。而北院的白杨,枝叉少很多,而且枝叉也是向上生长,整棵树给人的感觉是挺拔修长,白杨的叶子背面是有白色绒毛的,杨树吊吊也是干巴巴褐色的松散的。白杨被锯掉的原因我并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天黑了去厕所,听到白杨树上有猫头鹰的叫声,听了甚是害怕,风一样冲回屋子里,吓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爷爷很吃惊,问怎么回事?我和姐姐磕磕绊绊的说了,奶奶不屑的嘲笑我们,多大的胆子啊!爷爷拿了手电出去在树上照了照,回来了,没多久,白杨树消失了……长大了问爷爷奶奶,白杨树锯掉跟猫头鹰有什么关系?把爷爷逗得哈哈大笑,故作神秘的样子我现在都记得,奶奶直接说,没关系,挡光,院子里黑。老头骗我是没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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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果树,要说的还有杏树,奶奶家是没有杏树的,东院大妈家有一大棵,树极大又特别矮,树长得挨着院墙,枝枝叉叉多半都在墙外,麦子成熟的季节,也是杏成熟的季节,麦黄杏黄。成熟的杏对我的吸引根本不大,我从小不喜欢吃酸的,吸引我的,是青杏,严格的说,青杏酸涩的要命,但是我不是吃。我会让大妈家姐姐给我偷偷摘几个个,肯定不是用来吃的,偷偷的,是怕打,不仅自己怕打,也怕大妈打姐姐,奶奶知道了,必须要打的。所以每次都是跟大妈家的姐姐要,姐姐不明所以随手给我一把,我抓了就跑,跑回家去,洗干净了,不吃。用牙把青杏小心地咬开,一定小心翼翼的,一圈一圈的慢慢加深地咬,整个小青杏上都是牙印。咬开了,用手把里面还没有变成木质的杏核掰开,再扣出来白色的嫩嫩的杏仁,杏,杏核,都扔掉,留着杏仁,放在手心,来回来去搓,直接把杏仁揉成透明的,这样的游戏,我能玩整整一下午。后来有很多次看到青杏,就会想起那透明的杏仁,直到前几天用换了一个牌子的芦荟凝胶的时候,一丝丝青杏仁的味道,让我一下子回到从前……

夏天的夜晚,天空的星星密得重重叠叠的,哪一颗都是在对你眨眼睛,我们饭后洗漱完就围坐在奶奶周围,奶奶手里的大蒲扇,跟定时的电扇一样,摇摆,不知疲倦,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蟋蟀在房檐下,欢快的奏乐,抖着没干透的头发,听奶奶一个接一个的讲故事,从小时候的牛郎织女,女娲补天,到木兰从军,岳母刺字……奶奶仿佛就是一个故事大王,永远有不同的故事讲给不同年龄的我们听,每个深入浅出的故事蕴含到又都是做人的大道理。房前略过的小燕子,纱窗上捉蚊子的壁虎,加上奏乐的蝉,蟋蟀,我们的夜晚是喧嚣的,也是寂静的。屋子里的蚊子被爷爷抓得一只不剩的时候,奶奶就拿着大蒲扇,呼呼的扇着,我们飞快的窜进屋里,甩掉鞋,爬到炕上,躺下缠着奶奶继续讲故事。奶奶嘴里的故事一刻不停,手里的扇子也是一刻不停,直到我们都入了梦乡……睡梦中醒来,因为热了,会模模糊糊地叫:奶奶,热……奶奶仿佛没睡着一样,继续给我们一下一下的扇着,我们很快又回到梦里,奶奶睡没睡我们是不知道的,记得的就是整个夏天,白天忙家务了看我们学习的奶奶,夜里手里的蒲扇没停止过。

冬天西北风怒吼,冻手冻脚冻土地的时候,我们围在炉子边,炉台上烤得冒油的白薯,小火煨黄的馒头,被火烧过变得粗大的粉丝,都是我们的零食。爷爷总是会用一个盆,拿出几个冻梨或者冻柿子,用水洗了,用凉水泡着。泡梨或柿子水的表面,很快结冰,薄薄的一层,我总是用手指去捅薄冰,爷爷每次看到了,就马上把冰水倒掉,换了凉水继续泡。爷爷是不让我跟姐姐冬天拿冰的,理由是我们是女孩子,冰太凉。换过几次水,硬邦邦的冻梨或冻柿子,就变得软软的。拿个饭碗,把柿子从冰水里拿出来,柿子倒过来放在碗里,尾巴的托拿掉,用勺子,挖着吃。甜甜的,凉凉的,那种凉却是可以吃的,爷爷说柿子是暖胃的。大柿子里的籽我们一般留到最后,滑溜溜的在嘴里吞吐玩耍多时才会舍不得的吃掉。

说起吃,有着城镇户口却还有自留地的我们,享受的美食,绝对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再加上爷爷的工作,爸爸的工作,我们从小没缺嘴过。爷爷的大汽车带回来的除了每月给奶奶的工资,劳保,还有黄花木耳蘑菇干菜,点心冰糖大虾酥的零嘴,还有横着爬的大螃蟹,蹦来蹦去的大虾。那时候没有人工养殖,虾壳蟹壳邦邦的硬,冰箱根本没有车载的,本身都是稀罕物件,但是爷爷却能带回来鲜活的。我们也是这样不停的吃吃吃,长长长中,知道如何挑虾线,如何区分公母螃蟹,什么季节该吃什么东西。西屋的门框上,永远挂着一辫一辫的大蒜,大大的蒜头带着长长的蒜苗,在秋天的时候,被爷爷整整齐齐的编起来,手法跟女孩子编辫子同出一辙,紧紧的,编得整整齐齐,新蒜沉甸甸的被挂在门框上,不在搭理它们,让它们慢慢风干,蒜皮一层一层的干了。大蒜不是用来看的,那是美食的佐料。所以最普通的也会在吃饺子的时候,去拔下一头,剥了皮,用擀面杖慢慢捣碎,加入盐,白开水,香油。而大部分时间,大蒜被拿来炖肉,炖鸡,炖鱼,而奶奶虽然是女人,却实实在在不是小家子气没见识的女人,所以不管是排骨还是带鱼,不管炖鸡还是炖肉,我们是从没有见过一小碗的。黄花鱼会直接干烧,油炸以后在慢慢煨汤,将豆瓣酱辣酱炒的五花肉加冰糖的汤汁,慢慢的煨到炸干的黄花鱼里,少不了大蒜的香味,那种小火慢煨的等待,对我来说是难熬的。同样需要等待才能吃到的还有带鱼、炖鸡,一定是小火慢炖,满屋子满院子满胡同的香味,让我玩的不管多累都会一遍一遍的跑到屋里,揭开锅盖,看看,对,看看,也只能看看。没有添加剂的饲料让动物长得缓慢,寿命更长,要炖烂了,需要的时间更长,等待更长,这就是延迟满足吧。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的添加剂,动物的饲料也就直接是玉米粒,院子里撒上几把,老母鸡就带着她的孩子们跑过来,一粒一粒的啄了吞下去,我蹲在地上看它们吃,它们也会吃几粒抬头看看我,乌黑的小眼睛明亮,而公鸡爸爸就警惕多了也绅士多了,它根本不吃,老婆孩子吃的时候,它就警惕的站着,歪着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等老婆孩子都吃饱了,它才踱过来,不紧不慢的吃着,吃完还会再地上左右反复的擦嘴!我总是不明白,吃饭的时候,爷爷总是让我们细嚼慢咽,嚼碎了在咽,多饿也不能狼吐虎咽的囫囵吞枣,更不能吧唧嘴,到桌子上更不能说孩子,我们犯了什么错误,都是吃完饭以后,过一阵子慢慢谈。可是这鸡妈妈整吞玉米粒,她也太不讲究了,根本没有细嚼慢咽啊……我跑去问爷爷的时候,老头是不告诉我,他会跟我说,等着,下次杀鸡的时候,我叫你。而我就扔下不解,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再想吃鸡肉的时候,爷爷果真把我叫过来,让我看鸡的胃,我想当吃惊,这傻东西胃里有小石子,小沙粒!爷爷手脚麻利的收拾鸡,嘴不停的给我讲这个没有牙齿的物种,如何吃饭。这知识,一遍就够了,记忆深刻,永远大于教科书。

做好的带鱼或者黄花鱼一盘一盘码放整齐,放在西屋的柜子上,虽然我更喜欢黄花鱼的蒜瓣肉和微辣带甜的后味儿,可是就方便而言,我更喜欢带鱼。那种骨头都炖酥软的带鱼,偷嘴更方便。每次我都有理由去西屋拿东西,每次都不是空嘴而归,自认为手段不错,其实后来才知道,去西屋的机会太多太多是爷爷奶奶给创造的,而每次偷吃以后,奶奶都会重新码好,现在想起来,还为自己的小聪明羞愧难当……而炖鸡的时候,我们吃到的就是大鸡腿,虽然自家养的鸡,但是从来没见过爷爷把鸡爪子炖在锅里,那东西,爷爷奶奶根本不要,脏。同时不让我们吃的,还有母鸡肚子里没生出来的鸡蛋,爷爷说不见天的,孩子们不能吃,道理我不懂,但是确实一次没吃过。鸡屁股也在收拾的时候直接扔了。就吃而言,老头子很是讲究。每次吃饭力所能及的摆放桌子,拿碗筷,端菜,吃完收拾,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家务劳动,奶奶都是让我们参加的,包括弟弟在内,也没有特权。不会做家务,还能做工作?这是奶奶挂在嘴边的话。而干活不利索,手底下不干净,奶奶会直接让你旁边见习,她会一边干,一边告诉你干活又快又好的窍门……

爷爷奶奶是极其干净利索的人,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柜子,窗台都是锃亮锃亮的,院子永远干干净净,就是柴垛也码放的一个一个的长方体,枝枝叉叉的不规则,奶奶能让它们规规矩矩的排排队,跟院墙调皮的石头一样守规矩。我经常想,放到现在,奶奶一定数学超级棒,尤其几何,必须的学霸。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就是从小耳闻目染学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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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究卫生,是生活常识,饭前便后洗手,夏天天天洗澡,冬天也要经常洗澡,衣服经常换洗,内衣更是勤换的多了。一个白铁做的洗衣服大盆,一个洗衣板,给我的记忆深刻,不是被罚跪过,而是洗衣板的制作。奶奶从来没有罚跪过我们,哪怕打骂也不曾有过,骂人她自己都不允许,别说骂我们了。打也是不可以的,奶奶常说,女孩子,哪有打的?!但是我们做错事,奶奶会让我们罚站,她不怒自威的面孔和忽略我们存在的态度,威慑力大于打我们几十倍,站在那里几分钟十几分钟,印象可以一生不被磨灭。对罚站有这么深刻的记忆,是我真真被罚过,也是唯一的一次吧。

天气转凉,屋子里除了正常的火炕温暖,也生了炉子,蜂窝煤的炉子,主要作用是给我们做吃的。原因我忘记了,反正我动手了跟姐姐,姐姐虽然比我大,从小挑食又胃口小的她,我前面也说过她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子,我几乎是野小子。从小多吃多占,不挑食胃口好,奶奶煮的白鸡蛋,我直接吃两个三个,姐姐一个就饱了,红糖水姐姐就喝几口,我却一缸子直接见底,麻酱要调好拌菜姐姐才吃,没调好的麻酱,我直接挖了吃,糊嘴,但是甜的。所以注定我有绝对优势战胜姐姐。不示弱不输阵还不讲理的我直接上手打姐姐,姐姐抓住我的手,不让我打,我大力气的直接把她推出去。从奶奶听到声音到挑门帘进屋,前后没有几秒钟,一瞬间就看到姐姐被我推倒摔在炉子角上,奶奶一把把姐姐抄起来,同时不忘瞪了我一眼。爷爷也紧跟着进屋。我家的柜子下面有个木制的小盒子,里面都是常用的家庭医药,云南白药面,红药水,紫药水,碘酒,纱布,药棉花,胶布,剪刀一样不缺,爷爷还会定期更换,口服常用药是放在柜子上面的药箱里的。爷爷抱出药箱就给姐姐消毒查看伤口,头顶一个三角口子,爷爷回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本来已经吓坏的我被奶奶瞪了,现在又被爷爷看了一眼,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准确说是不敢动。爷爷奶奶一边安慰姐姐,一边一遍一遍清洁伤口,然后上药,我还看到爷爷用刮胡刀小心的刮掉一点伤口周围的头发。没有人理我。处理好,姐姐并没有说怎么回事,也没有告状是我先动手的,就靠着奶奶躺着,奶奶抱着她,坐在炕上,一边跟她说女孩子不能动手的道理一边说遇到别人打你你要怎么做。晚饭是爷爷做的,特意给姐姐做蛋羹。奶奶时不时给姐姐试温度表,摸摸姐姐的额头,问姐姐头疼不疼,晕不晕?蛋羹做好了,爷爷还在蛋羹上撒几个盐花,滴了一大勺香油,香油是可以消炎的。然后我看到奶奶一勺儿一勺儿地抱着姐姐喂她,姐姐偷偷看了我好几次,可是爷爷奶奶根本不看我,当我不存在一样。不紧不慢的喂了好久,才把一碗蛋羹喂姐姐吃完,一点没剩。喂好了姐姐,让姐姐靠着被子半躺着,爷爷奶奶吃饭。没有人叫我,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不敢动,眼泪哗哗的就那么站着,看着。吃完饭直接收拾了,饭菜都收拾了,没人理我。姐姐在被子那看着我,我看着她哭,她看我哭她也哭,她哭奶奶就撂下手里活赶快过来,问她是不是又疼了,摸摸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姐姐只看着我,摇头,奶奶看姐姐没事,根本不搭理我,出去继续干活。我就这样从夕阳西下站到晚饭结束,站到他们洗漱后躺下睡了,就一直哭着站着。爷爷奶奶不理我,不看我,姐姐趴在被窝里,紧挨着奶奶,偷偷地看我。她肯定想替我求情,但是几次她小声的摸着奶奶大胳膊叫奶奶的时候,奶奶都打岔过去了,姐姐没有机会替我求情……他们都睡了,我仍然站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忘记我的,是屋子里奶奶特意留下没有熄灭的灯,我就这么停一会儿哭一会儿的,忘记肚子饿着,忘记脚麻了……不知道一直站了多久,仿佛听到了爷爷的轻微的鼾声,奶奶不回头,说了一句:关灯睡觉。我傻愣愣的没反应,姐姐立刻爬起来来拉我,手还没碰到我,奶奶的声音传过来:她自己还不会上来睡觉?你躺着别动,小心伤口发炎。我麻溜地爬上炕脱了衣服,躺在姐姐旁边,爷爷也在我钻进被窝的同时熄了灯。姐姐从被窝里伸出手,我一下子攥住她的手,紧紧的拉着不放,就这样不知道多久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好像听到奶奶的叹息声还有跟爷爷的小声说话,好像给了我教训以后不敢了之类的。第二天早早起来,帮奶奶主动干活,爷爷奶奶还是不理我的,但是我可以吃饭了,也可以去上学了,在学校姐姐连续很久不能上体育课,这是爷爷特意跟老师嘱咐过的,中午回来奶奶也会让姐姐洗了手,坐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动的试温度表,我忙里忙外的帮爷爷奶奶,把姐姐的活也干了,也没人理我。在学校我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放学也跟姐姐一起手拉手,可是快到家门口,我俩会默契的松开手,谁也不说话的一前一后的走进院子。

我跟姐姐动手的事,几十年来就那么一次,跟外人更是不用说的,爷爷奶奶用他们特有的教育方式,让我像印在血液中一样牢牢记住,跟亲人动手的后果……我们姐俩到现在关系仍然跟在奶奶膝下一样不隔心的亲密着,仍然可以躺在一个被窝里聊一个晚上。就关系而言,我跟爷爷的感情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除了这次罚站,爷爷甚至没跟我说过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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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到搓衣板跟口服药。两个一起来讲,是因为有关联。那时候没有那么多贵重的花花绿绿五花八门的药物,能消炎的是一种小小胖墩墩的玻璃瓶的白色药面,特别特别严重了,才会用针水稀释药面,再一起用针管抽出来,打在屁股上。从小到大,一共没打过几次,所以到现在,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坚强的宇宙无敌,但是只要大夫那棉签给屁股消毒,准备打针,那冰凉的局部能让我紧张到浑身僵硬,心跳肯定超过一百!而那种小胖墩的装药面的小瓶子的盖,就是蓝色或者棕色的胶皮塞,外面还有一层铝制的盖,打针的针头可以直接穿透,这胶皮塞,被爷爷找到,用小钉子在胶皮塞中间的小洞里,一锤子一锤子的钉在一个长方形的木板上,一排排排列整齐,就成了搓衣板,不硌手,又加大了摩擦力,还美观,简直就是艺术品。口服药让我印象深刻的源于我从小贪凉的爱吃冷食,能吃冻的不吃凉的,能吃凉的不吃温的,热乎的,一定要放凉再吃,所以胃一直不好。口服药的箱子里,永远都不会断货的是同仁堂的大山楂丸,不舒服了,爷爷就会给我一个,酸酸甜甜的直接嚼了,直接把不舒服扼杀在摇篮里。而其他口服药,是有大夫给的,几天的药,吃几顿,每顿几粒,大夫会分好写好,给装在一个白色的小纸袋里,按量吃就行了。估计也就三天的量,一两个白药片,解决全部问题,哪像现在,随便一个感冒,一两千块钱普通的不行,还不一定能好。

书读的越来越多,去奶奶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回去,奶奶嘱咐我的,都是好好学习,像姐姐一样,踏实学习,别淘气。后来工作了,回去的更少了,每天忙里忙外的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再回去,奶奶会捏捏我的胳膊劝我多吃点,胳膊都跟麻秆一样了,也会在走的时候,给我装上各种爱吃的东西,满满的肉丁的炸酱,咸鸡蛋,新鲜蔬菜,吃着喝着拿着,每次都是贼不走空的节奏。那时候奶奶嘱咐最多的是工作别太累,按时吃饭,每天早点睡,别熬夜。不管多忙,我都会心里念念的想着爷爷奶奶,有时间就会跑回去看他们,后来买了车,回去的越发频繁了……每次回去,在屋里凉快的吃着奶奶做的饭菜,跟爷爷臭贫几句,永远是我的快乐,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还闯祸的二孙女……

每次我跟爷爷臭贫的时候,爷爷都是呵呵的乐,奶奶都是旁边听着,偶尔夹一两句话,他们是纵容我的,我工作的不顺利,感情的不美好,说给他们,就像倒垃圾一样,自己轻松了,他们也不嫌弃我,只是会听完我的唠唠叨叨以后,跟我说说其中的道理。这里要多说一句的是,奶奶是嘴非常严谨的人,从来就没听过奶奶讨论过任何街坊邻居,谁家有什么事,从来不说,你跟她说什么都不用担心她说出去,家里人不传话,外面人不评论,自己娘家的事,不说,自己婆家的事,也不说,这点我到现在都不行。我可以做到不说别人,但是自己的事情会唠叨,奶奶也批评过我。她一辈子近乎一个世纪的时间,从来没有说过谁。幸福你说了,别人也感觉不到,不幸福,你说了,别人只会看笑话,所以不说。这是她嘱咐我的话。

爷爷有个外号,“败家老头儿”。这外号还是我给起的,那时候我三四岁的光景,老头对我的喜爱胜过孙子,吃的用的,我一定是不缺的,他还从小就让我花钱。那时候爷爷是抽烟的,每次去小商店帮爷爷买烟,是我的工作。他会告诉我一盒烟要多少钱,然后给我钱,教我认识手里的钱是多大面额,在家里算好,买了烟要找回来多少钱,我就出发了……每次老头都跟我说,你自己去,我在家里等着。然后我就屁颠屁颠的攥着钱跑去商店,他会远远的在后面跟着我,我是不知道的。我跑到小商店,扒着柜台,使劲伸着脖子对里面的阿姨说:阿姨,我要买包烟,xx牌子的。阿姨们个子都高,老远就看到爷爷在我后面跟着,就故意逗我,你买什么烟啊?小孩子买烟干嘛啊?你有钱吗?你知道烟多少钱一包吗?你家大人呢……我是不喜欢这样碎嘴唠叨的女人的,会很不耐烦的重复,我要买包xx牌子的烟。在一片嬉笑声,我拿了烟,拿了找回的零钱一路跑回家,回到家会直接跟奶奶告状,商店的阿姨多么的讨厌,跟我问这问那,奶奶每次都会说,别理她们,你买你的东西,买完就回来。有那么几次后,奶奶就告诉爷爷了,让爷爷别在后面跟着我,直到进去商店,我才知道,爷爷原来每次都跟在我后面的,我会把对商店售货员的不满直接撒到爷爷身上,因为总是帮他买烟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儿。爷爷在我眼里花钱买烟,是败家的,所以就有了“败家老头儿”的称呼。爷爷第一次听我这么叫他,愣住了,然后跟奶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他们是不会说我的,于是就这么大胆放肆的叫开了,我胆子也是够大的。而后来能挣敢花也是被“败家老头儿”培养的。

爷爷喜欢听评书,每每早中晚,会听不同的评书联播,那些我到现在都不大明白的评书,爷爷天天听,天天不腻歪,每每听到高兴处,还会咯咯咯咯的笑半天,跟着爷爷听评书的是弟弟,他会一直跟着爷爷,从早晨开始,各种评书,后来看了各种版本武侠小说,所以历史弟弟比我好太多,现在他儿子这方面比我儿子要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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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流水,说起来,一句话,几个字,但是真的发现时间如流水,那就需要沉淀了,生活的沉淀,生命的沉淀,足够的厚度,足够的感悟还要足够的反思,才能明白,水流走了,回不来。

我打定主意,给自己换个身份,纠结了很久,从被动的他人妇到下一个过渡,风风雨雨整整够第二次抗战的时间,各种问题各种成长,各种努力,各种不放弃,拼搏的大写在生命的每一个时刻,终于达到最满意的状态,又反复纠结反复思虑再三确认,才鼓足勇气再一次转身蜕变。付出的代价及其惨重,现在仍然是痛并快乐着,也许还要些许时日才能放下一些吧……

快乐分享会翻倍,还好我的快乐延续了。

我的孩子,爱我的父母,骨子里的爱。比我父母更爱的是他爱我的祖父母。很奇怪,从小就会有时间就去太姥姥家。去太姥姥家,去跟两位头发都白了的老人玩耍反而是他最最快乐的时光。不管大院子大柴锅,还是就坐在大炕上陪太姥姥玩儿胡牌,不管从来没机会用的农具,还是真正新鲜也真正的粗茶淡饭,他迷恋到痴迷的地步……深深地刻在骨子里,融化到血液中,谜一样的诱惑……从记事起严冬酷暑几十公里风雨无阻,没有什么事比看太姥姥更有诱惑了。各种兴奋,各种撒欢,各种尖叫,各种美好。爷爷奶奶也是看着他,从肉嘟嘟的小小人,长到小伙子了,人回来,看人,人没回来,看墙上镜框里的照片,就那么乐呵呵地看着,看着他一步一步长大,他们也一天一天变老。

爷爷去世前,我们回去了,那时候孩子还没上学,看到太姥爷莫名地哭了,第一次,太姥爷叫,不过去,转身跑回来。爷爷坐在板凳上,看不出疾病的困扰,只是人清瘦了些,我们也不知道爷爷病了,他也说自己是感冒了,最近身体不好,总生病。看到孩子不过去还哭,老人心里是忌讳的,都有说法,孩子眼亮,将死之人在孩子眼里能看出来的,孩子会害怕,所以会哭。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已经是癌症的晚期了,回来没有几天就在早晨五点接到爸爸电话,爷爷去了。我们手忙脚乱的安顿好孩子,一路狂奔回去,可惜仍然没看到老人家最后一面……

爷爷的去世,对我来说,是突然。对,突然。这个词是最能表达我内心的感受。没有征兆,没有预感的突然,一个整天乐呵呵大智若愚无欲无求的快乐败家老头儿,说走就走了。太突然!突然得我看到他穿戴整齐,头朝西的躺在门板上,安静的跟睡着一样,而忘了哭泣。突然得我看到他,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像小时候一样,趴在他耳边跟他说,爷爷,我回来看您了。突然得整个葬礼,我没有掉一滴眼泪,他于我而言,就是出去了,只不过这次他是出远门,只不过这次他不再回来……亲属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最疼爱的二孙女居然不哭,难道不伤心?没有舍不得?其实,他们不懂我。因为在我看来,老头就没走。他的全部,都还在这个院子里,这个家里,全部的全部,都在。所以我不伤心,他还在,我为什么伤心呢?他还在,我为什么哭呢?殡仪馆我看着穿戴整齐的爷爷被滑动到焚化炉,看着炉门关闭,没有流泪,只是深深的双手合十鞠躬。最后去山上送爷爷骨灰的时候,要用五彩线包一包老人生前爱吃的东西,我拿着筷子,嘴里唠叨着:我爷爷爱吃肉,给爷爷夹肉吃……。

我开始往返自己小家和奶奶家之间,我用我的小车,在新开通的高速上,稳稳的超速,稳稳的保持140迈。爷爷是专职司机,他要是活着,知道我超速,肯定会严厉的批评我,他的严厉会让我不敢再超速,但是他走了,没人说我了。他开了一辈子的车,一辈子没出过事,那个法治社会还不健全的年代,他极其自律,不管多累,多远,多重要的事,只要开车,就不喝酒。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抽烟喝酒的,烟抽的不次,酒也是好酒,但是他只有把车交了,没事了,晚上回家才会喝上二两,也从来不多喝,哪怕后来退休了,也不多喝,逢年过年节的,也从来没有喝多过。酗酒,喝大了,在我家就没出现过,爷爷对自己是相当的有原则自制力极强。所以我买了车,第一次开回去看他们的时候,他就说了:喝酒别开车,尽量不开夜车,远路就倒班开,什么时候都别开斗气车。我也牢记心里,做听话的好孩子,模范司机安全驾驶这么多年。记住,爷爷说的是喝酒不开车,没说不让喝酒,在我们家,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姥姥姥爷,都是允许女孩子喝酒的,前提条件就是家里喝。出去喝酒不允许,这当然是小时候。后来大了,工作了,喝酒有应酬,多难的宴席,多难处的人,都没有喝醉过,更不要说酒后开车了!

我之所以这么一趟趟跑,是因为我怕,我也惦念。我的怕,是来源于对奶奶的担心,她比爷爷还长三岁,我怕有一天她也这么突然的离开我,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我自私的,不想给自己留遗憾……我不知疲倦的,得空就跑回去,看奶奶,也是回去,等爷爷,我总是觉得,某一天,他回来看看的时候,可能正好我也在,多好。

我梦到过三次爷爷,在他走后,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跟生前一样满面红光含笑不语的小老头,乐呵呵的在屋子里,院子里看着我,而且都是吃饭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跟最后带给他的食物有关系。但是都是特别慈祥特别友善,都是不言不语地看着我,看着我们。最后一次梦到他,是他从南面院门进来,有点匆忙的,没有进屋,只是在房前,跟我说,我走了。然后转身离开,我大声问,走哪去?去哪啊?追了出去,可是就是一息间,他就出了院门,越来越远的走了,我根本追不上,他也根本没有回答我,留给我的是背影,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这是第一次爷爷走后出现在我的梦里同我讲话,以后,我再也没有梦到过他,这次奶奶走,他也没在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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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离开后,爸爸和叔叔一人一年的陪伴奶奶,但是每次回去,奶奶给我的感觉,仍然是孤单,不是她跟爷爷感情多好,也不是爷爷走了她没有伴,就是感觉上的孤单,那种一个人孤零零的灵魂上的孤单。尤其每次回去,看到她在大房子大院子里,一个人坐在炕边,玩胡牌或者站在柜边,一张一张地看我们小时候到大了的照片和我们的孩子们从小时候到大了的照片的时候,我挑门帘进屋看到她的一瞬间,就是孤独。走的时候,奶奶会扶着我的车窗,嘱咐我,慢点开,车多,回去好好照顾孩子,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我会把车慢慢的开,后视镜里站在石墙外的干瘦而穿戴干净整齐利落的小老太太,让我每次都心理不舒服好久好久,总是感觉,我留给她的背影,跟我抛弃她一样的残酷……而这个老人,能做的,只有守着大房子大院子,孤单地等,等孩子们,孙子们,重孙子们回来,回来的时候,昙花般短暂的嬉笑热闹,而大多数大部分时光都是孤单的一个人面对。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好多年,多到我忘记了爷爷走了几年。准确说我从骨子里,根本不记他什么时间走的,也不记他走了几年。我就是不记,主观的不记,就不记,因为他就在。

奶奶就这么看着我们成长,看着我们的孩子成长,自己守着大房子大院子寂寞的生活着,在盼望我们回去的时间中轮回着四季,看着房前的大树房后种的蔬菜交替着春夏秋冬,等待着我们。我印象中,奶奶会这样一直一直的活着,就这样一直一直的陪伴我们,看我们长大,看我们的孩子长大,看孩子学业有成,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她不会再老,就这样一直陪着我们,一直在老家的大房子大院子里等着我们。

今年儿子本命年了,大儿子本命年已经过去了,小儿子也马上小学生三年级了。五一假期,儿子要去平谷参加北京市的航模比赛,平谷离奶奶家可以说完全顺路,儿子吵吵着去太姥姥家,我要去太姥姥家,我要看太姥姥去,N次循环播放,我们就硬生生挤出时间,带他去了太姥姥家,还约了大儿子一起看了太姥姥,没想到,这成了我最后一次见到清醒状态下的奶奶……孩子们在院子里欢呼尖叫,挖土呲水让平日寂静的院子热热闹闹的躁动起来,儿子每次跑进屋子,都会叫一声,太姥姥!然后再冲出去继续玩。奶奶看着两个孙女,两个重孙子,满脸笑容,然后出去围着盖好的新房和正在盖的另一座新房转了一圈,回来看天擦黑离开的我们,嘱咐我们:都好好的,家里挺好,甭惦记。

这天是四月三十日。

五月二日早晨,因为办公室装修,我在院子里悠然的看着桃红柳绿樱花盛开,接到爸爸电话,奶奶病了,医院抢救中。我一瞬间,是懵的。不是才看到吗,好好的啊,怎么就抢救了?我飞一般拉着姐姐开到医院,看到的就是已经深度昏迷的奶奶瘦瘦小小的躺在医院突兀的白床单上,深度昏迷。片子中是她颅内大面积出血,相当多的出血,压迫了她的神经中枢,睁不开眼了,张不开嘴,说不了话,动不了手脚,就那么蜷缩着身子,躺着,我咨询了大夫朋友,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办法了……我们能做到的,只有陪伴。回家很晚了,儿子听了太姥姥的情况,眼圈红红的,一定要看太姥姥去。课外班下课,从西四环外直接开到东六环外,两个多小时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停好车我问他:你会不会害怕?他很冷静看着我:不怕啊,那是太姥姥。一瞬间,我的眼泪差点流下来。到医院看到抢救室里的太姥姥,他眼圈红红的,就一直拉着太姥姥的手,反复唠叨着,太姥姥,我是芃芃,我来看您来了,您要好起来啊太姥姥,您赶快好啊太姥姥,您还得看我上学呢……往返5个小时,就为了拉着太姥姥的手,跟已经深度昏迷的太姥姥说几句话。

接下来的一周是忙碌的,因为没有任何抢救的办法,只能陪伴,看着奶奶灯枯油尽的走到生命的最后尽头。回去了几次,每次都希望奶奶能够醒来,每次都祈祷奇迹的出现。虽然心里知道,那个奇迹出现本身就是奇迹……

这个善解人意一辈子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老人,给足了我们一周的时间,让我们有条不紊的做好各种准备,然后安静而且干净祥和的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带给她幸福也带给她不幸的世界,安睡一般离开了我们。

周二的早晨接到爸爸电话,说奶奶不太好,我本来车辆限行,还是冥冥中觉得必须回去看她。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感觉应该怎么做就去做,不要犹豫。我一路快速出发一路联系姐姐弟弟,直接打车跟弟弟汇合,司机一路飙飞,下车时34块我直接给了全部零钱50,不找,感谢司机。骑共享单车飞奔地铁。地铁上弟弟就约好了车,出地铁一路狂奔村口,快步走进院门。院子里我鬼使神差地跟弟弟说:洗洗手,奶奶喜欢干净,咱们一路太脏了。洗完手转身的瞬间,爸爸在窗口喊,快点,你奶奶不行了。。。。。。

进门看奶奶安详的面孔,闭着眼睛,入睡一般,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睡梦中呓语……妈妈抱着奶奶眼泪哗哗的,爸爸跟二叔打电话叫家里人来帮忙……我一把攥住奶奶干瘦的大手,摸着她的额头,脸,胳膊,一遍一遍的叫着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奶奶,您听到了吗……跟爷爷离开不同,握着奶奶的手,我的泪水哗哗流,隔壁的亲戚们来了,一边叫着老奶奶,一边给奶奶穿衣服,就像平日来家里一样,一边跟老奶奶说着话,一边快速地手脚不停……从里到外,半袖,秋衣,棉袄,秋裤,棉裤,大棉袄,裙子,然后就是用红线给奶奶梳了头发,再戴上帽子。穿鞋的时候死活进不去,从我记事起,奶奶穿鞋就是用鞋拔子一直放在炕头被垛边上,黄铜的,光滑锃亮,现在找不到鞋拔子,鞋穿不进去,妈妈嫂子们试了好几次也不行,我哭着放开奶奶的手,抱着奶奶的脚,一边给奶奶穿鞋一边说:奶奶平时都用鞋拔子,今天没有鞋拔子。奶奶,孙女用手给您当鞋拔子,帮您把鞋穿上,您得穿鞋,穿上鞋才能走啊。一下子就穿好了……外面来的本家九爷,十爷,大爷,哥哥们已经放好了灵床,铺好金黄的褥子,一切都准备好了,人多而不乱,爸爸一边叫着妈,一边把奶奶抱到了停床上,整理完毕,奶奶全程都有一口气吊着,直到爸爸说了一句,妈,您放心走吧,都准备好了。话音刚落,眼看奶奶咽下了这口气,脸色暗沉下来。彻底走了……干干净净,安详平静。

姐姐、姐夫、先生也都在路上赶来看奶奶最后一面……说起孙子女婿和孙媳妇,奶奶都满意,每每小家庭有争吵,奶奶永远说我们,永远都智者一般,说出一堆的对方优点,让我们得容人处且容人,日子商量着过,不兴吵架……所以他们也愿意回去看奶奶,别管多远别管是不是堵车只要有时间,一定回去,过去也不客气,比在自己家还自由,还放松,在奶奶面前,都是孙子孙女,都围坐膝下跟奶奶聊天……

亲戚来的越来越多,家里事情也越来越多,大家在悲伤中忙碌着,各司其职……

大家在院子里,屋子里坐着,奶奶安静的躺在那里,在那里又仿佛已经不在那里了,好几次我明显感觉到奶奶在跟入睡了一样,一会儿又不在,躺着的只是她的身体,灵魂已经出去了……

跟爸爸商量一下,让孩子们也过来送太姥姥最后一程,爸爸原则同意,但是孩子们太小不让进屋,因为奶奶停在屋里,所以孩子们第二天早晨再来,给太姥姥磕个头,烧点纸钱,送送太姥姥吧……

灵前的香火一直燃烧着,这香火不能断。

第二天早早的来人,这是真真正正的最后一面了……孩子们也早早将近一百公里的赶来了,孩子们给太姥姥烧了纸钱,在院子里安静的等着,殡仪馆出来我的车却打不着火了,我默默地坐在路边,听大杨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陪奶奶最后一程。回到家,满目花圈,灵位摆放那里,真真正正感到,奶奶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们,她再也不会回来,是真的走了……下午去爷爷墓地,把奶奶骨灰安放在爷爷旁边,看着空中飞舞的纸钱和各种烧纸的灰烬,脑袋空空。爷爷走后,我多次跟先生一起给爷爷扫墓过,或者想老头了,就直接来到山前,看看他,跟他唠叨唠叨。我也曾这样跑到姥姥,姥爷墓碑前,跟他们聊天过,说我的现状,我的不解,我的纠结。这次又在这里,送奶奶,无比伤心。

无法言表。

————————————————————

那个大房子,充满回忆,没有了。

那个大院子,安静而干净,没有了。

那形状不同而整齐码放的石头院墙,没有了。

那个疼爱我一辈子的败家老头,走了。

那个对我们成长严格要求不允许我们迈错一步的奶奶,也走了。

我用半生,来演一部戏。

我的角色,是孙女。

————————————————————

经历过生死,就发现,太多苛责,太多纠结不过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儿罢了……

生活可以温柔对待,可以静候花开,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安排……

而天天纠结烦闷的,不过是琐事。

不过是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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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修改改几次,也曾因为写的太过压抑而停止,今天算是完成吧……

感谢爷爷奶奶陪伴我半生,用他们特有的方式,教会我成长,爱与被爱,坚强与独立,大气而不自我,快乐与感恩。感谢他们让我们姐弟三个学会相爱搀扶,彼此不计得失保持血溶于水的亲情。感谢他们教会我们不算计,不吝啬,不计较,不纠结,鼓励我们走出去,到任何没去过的地方,开视野,见世面,多学习,提升自己……

我们现在都很健康,生活幸福,工作顺心。我们的孩子们现在都努力学习,有目标有动力。我相信爷爷奶奶会在天空看着他们,在人生道路上越走越美好,也会看着我们,健康幸福的生活,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统称:孩子们。孩子们,就必须好好的。

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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