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通去盐津,顺着大关两河口一直往下,穿过似乎永远走不完的高山,过豆沙、柿子坝,抵近水葫芦,就看见了坪街。
过坪街、过东风大桥,一条独路,就到县城了。
盐津是一个多河流、溪涧的老县城,5000多条河流、沟溪分布全县,但县城大街上能饮用的水源却很少,好些水要引到街上来比登天还难,所以“守着关河缺水喝”是盐津吃水难破不了的怪圈。
为了解决街上常年吃水困扰,盐津县政府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分别在下场口和中巷子,修了两个太平缸。
下场口的太平缸水源引自黄泥坡,水不大,但清洁、甘甜;中巷子的太平缸水源引自赶场坝里面的芭蕉窝,水大,一路奔流,滋养几代街上人。
可见山高路陡人多地少的盐津,吃水有多么不容易。
下场口太平缸离我家很近,一个水泥砌成的三四百平方米的大水缸,有现在的三四层楼房高。
丰水年装满水,可储水上千立方米左右。
太平缸临近地面一米,各两个水龙头。后面墙上近天花板的地方有两大个窗户,背后还有一道小铁门,一般人进不去。
坎上的关婆婆家跟我家关系很好,经常会去她家玩。每次路过太平缸,看见太阳照到水上,又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投到屋顶,觉得有点好看又有点恐怖。
印象中,丰水之年,每天放水三次,每次有时间限制;枯水之年,每天一次,还要家家排队定量供应。
就跟那个年代的粮票一样,你想多要没有,你想多喝不行,你想多洗一个澡,只能下河坝。
人人用水平等,世界和谐自然。
还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喊去太平缸排队接水。家家排队等水,水具五花八门。
拿木桶的,拿木盆的,拿瓷盆的,拿铝盆的,拿罐子的,拿什么的都有。水具放地上,人站边上等。
排队的大都是妇女和孩子。等差不多到自己接水了,就赶紧去喊大人,“爸爸爸爸,到我们了。”“伯伯伯伯赶紧,水桶接满了。”
有偷奸耍滑的人,趁人不注意,悄悄把水桶排序换了,一旦被等水那些嬢嬢发现,会被骂得头皮发麻。只好悻悻地拿回自家的水桶,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
除了排队接水,洗菜、洗衣服也要排。
有时候遇到衣服洗得多的,站斗等半天的人脸色越等越难看。等洗衣服的洗完,一脚把自家的洗衣盆踢到水龙头底下,也不说话,无形中一股气焰飙升,小的娃娃,要赶紧躲朝半边。
不过多数时候,作为早期社交平台的太平缸,有六七十年代盐津最好的烟火味道。
哪家的姑娘到了该嫁的年龄没嫁,哪家的儿子还不娶婆娘,都能在太平缸听到,听到就相互牵线搭桥。
有一次,街上刘婆婆用“打杵儿”在木桶里洗红苕,洗得多,半把个小时还没有洗完。下场口一个嬢嬢端着菜盆过来洗菜,就帮斗刘婆婆洗。
洗着洗着,刘婆婆先问起来,“晓不晓得吊桥那边那个娃儿,二十好几还没有讨到婆娘?”
“哪个娃儿?”
“肖家那个,就是有点矮。”
“哦,想起来了。下场口摆摊摊卖菜刀的那个。”
“这个娃儿看斗还老实。坎上有个姑娘,长得不错,就是屋头穷点,怕跟他们撮合一哈。”
越聊越投机。
过几天赶场,刘婆婆就去吊桥那家帮忙说亲了。
谈恋爱,首先也要看小伙子帮不帮姑娘家挑水,连水都不挑,要么是身体不好,要么就不会持家。
用这种方式挑选女婿简单粗暴,但一般也不错。
上场口还有一家人,媳妇刚娶进门就恶得不得了,公婆男人都老实,没人敢教训她。
有一次这家媳妇到太平缸洗衣服,街上的王嬢嬢和蔡八嬢,含沙射影就摆起龙门阵,听得这家媳妇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慌慌张张端起衣服就跑。后来就听说对她公婆好点了。
你看,太平缸算不算盐津最初的道德教育场?
太平缸离我家十多米远,从欧婆婆家、谢伯伯家过去,拐个弯就到。
我家背后边的灶房离太平缸更近,枯水时候,黄泥坡出水量小,等流到太平缸就细得像根筷子。
有一段时间,水枯得厉害。
好些街上的人家就打开背后的小铁门,直接把水桶丢下去打水。
那段时间,我在背后灶房打回堂,经常听见坎上的太平缸传来一阵一阵“扑通、扑通”的打水声。
有一次,刚听到水桶丢下去的声音,马上传来了急切慌乱的大叫“快点快点,吴五儿掉进太平缸了。快救人啊!”
我跑出大门,看见熊幺叔和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飞叉叉往太平缸跑,我们也跟斗跑。
原来吴家五姐往缸里丢水桶时,没有掌握好绳子的长度,水桶一丢进去连斗把她带进了水里。
幸好水不深,救上来的速度快,吴家五姐除了惊吓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