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朋友当中,有一部分这样的人:他们并不将自己归于这世间任何一个文化,也不介意自己把哪里当家。家乡或者异乡,流浪或者扎根,于他们都不算是个事儿,那不过是因时因地的选择罢了,而世界是联系的,而它赋予人类的连接的多样性与可能性,比生活的地点与时机多得多。
讲明白点儿,就是:心之所安即为家,丈量世界你我他。这毫无疑问是都市生活中的一种状态。德国哲人本雅明就曾经这样描述过:
「有这样一类人,在现代化的都市里行走、漫游、迷路,这类人生活在闹市和人群中,却又跟喧闹保持着一些疏离感,这类人可以用一个法语词来描述:Flaneur.」
其实我也曾觉得我是这样的人群之一。你知道巴黎怎么游玩比较好嘛?有人这样问我。我的回答是:从埃菲尔铁塔出发,朝任意你想去的方向走,迷路也没有关系,因为那就是巴黎的迷人之处。
你看,其实就是用你自己去丈量这个蓝色气体星球,从世界的这个地方搬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听一些他处的故事,结识一些他乡的人,然后启程去下一个角落,这中间的时间跨度就很微妙了,短一点叫度假,中长一点叫交换,长一点叫留学或工作,人群因此而分开。这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既得益于现代化社会给他们带来的便利迁移,又对这高速变化的、机械重复的世界有一种警惕。我们称「Flaneur」为一种精神状态都不为过。这类人,喜欢阅读,崇尚具有美感与精神沉思的生活。这并不是某种优越感,归根到底,这样的人其实内心是总是有这样的与工业化、流水线、杂乱而纷多的信息对抗的念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是有着深深的焦虑的,然: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这类人总是喜欢去用自己去探索者之中的平衡点,有勇气去寻求与这个世界和解的方式。有时候,我觉得「身体力行」不过如此;有时候,我觉得这也是我很开心成为他们中一员的主要原因。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在英国。闲着没事儿,就买一张陌生地名儿的火车票,坐上火车去山里,绿皮火车那种。看了一会儿书,抬起头,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数目,看着车厢里搁屁股的真硬座和身边的老爷爷老奶奶,一种「故事感」油然而生,就好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年代久远的故事会,又好像是去一个全新的地方探险。事实也证明,有些地方真的是慢节奏,一个老爷爷坐太阳底下看书一下午,偶尔跟路过的人打招呼,像是年代久远凝滞了的岁月,有些地方真的是活力四射,斜照夕阳下的金色卷发小帅哥和他的小女友放下手中的滑板来给你指路,耳边还洋溢着远处弹唱小哥的无名歌曲,你想想。但过后,我最怀念的还是那一切开始的「故事感」
第二次是在泰晤士河上。机缘巧合下住在了泰晤士河旁边,每天要坐渡轮去对面的 Canary Wharf 坐地铁。那天晚上回来很晚,忽然发现和中央的船竟是如此的安静,两岸酒吧里的人声与音乐似乎都与我无关,一种剥离感竟会让人比大声唱歌随意摇摆后还要爽。那时的我竟想到一个绝妙的比喻:也许我们这类人的身份就是「摆渡人」,每天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去对岸繁华的商业街,每天也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回到自己的老窝。我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有数不清的想去的彼岸,有些后来去了心愿达成,有些一直没去保留幻想,我说的不只是旅游、工作或生活,你明白嘛?而重要的不是在这岸还是彼岸,而是船啊。
我们这类人,其实说到底是那一群在船上住下来的人,用自己丈量这岸到对岸的距离,我们也借此认识登船之人,听闻故事,从而思考寻常生活中被忽视被隐藏的价值、概念和面向,正如我们本身「摆渡人」的身份并不外显一样。我们自己就是最好的媒介。这一点在现在在过去甚至是在以后 VR 盛行的年代都一直不会变,技术的辅助手段只是增强这种具身认知罢了。试想一个思维永存肉体随意的终极年代,传播介质还是会回到最简单的东西上面——人,确切说是人的思想。
有时候我会想,这类人是没有中秋节的,但其实是和很多人一起过中秋节。当我们对一个更大的「世界」怀有乡愁,也得多划船回去见见那些安土重迁的人们,这样的人总会有的,还不少呢。当然「有时候我会想,这类人是没有中秋节的,但其实是和很多人一起过中秋节。」这句话可能是我自我安慰罢了,但我相信那些你与那些安土重迁的人们之间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