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之恋(短篇小说)

梅子一参加夏令营去台湾,怪事儿就来了。夜里梦见个大墓,五天都梦见了,好像那些死了的老皇帝都起来了。梅子十七岁半,漂亮地不食人间烟火。梦太古怪了,梅子惊着了,和顺子、小胖说了,他们是一块儿玩大的。顺子说:“问磊子奶奶吧。…”梅子都快把磊子忘了。磊子应该喜欢梅子,十六岁时,梅子知道又不知道这些事儿,懵懵地。磊子给她递小条,说要和梅子好,像个小流氓。梅子面红耳赤,不搭理磊子了。磊子爸妈一离婚,磊子跟妈走了。磊子走那天,梅子很想说句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磊子好像也是这样,上车走了。梅子不喜欢磊子,也说不好为什么就不喜欢人家。

磊子奶奶会算卦,他家祖上传说很厉害,走碰了头都给磊子祖上施礼:“啪啪”拍袖子,弓腿、哈腰。磊子奶奶把梅子吓毛丫子了,说:“梅子身上有托咐啊,带着凶气…”顺子、小胖听糊涂了,说:“奶奶,啥意思啊?”磊子奶奶说:“天机不可泄露,梅子不宜出门。”顺子懵了说:“哪能整天待家里呀。”磊子奶奶吃着白菜不见了。小孩们都怀疑磊子奶奶是兔子变的,五冬六夏吃生白菜。小胖奶奶猜这是磊子奶奶的养生秘笈,顺便减肥,也吃生白菜,拉稀差点儿拉死。小胖能猜事儿,说:“一准是指夏令营的事儿,你最好不去了梅子,咱们一块儿玩儿。”

梅子愕然,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梅子的托付来自爷爷,爷爷弥留,梅子哭糊涂了。和爸妈比,梅子更喜欢爷爷。爷爷说:“梅儿,爷爷要走了,爷爷要、要托付你件事儿。…”太诡谲了,爷爷要梅子将来有机会去台湾,去看看亲太爷爷。还有一个亲太爷爷啊?梅子糊涂了,只管呜呜哭,鼻涕也添乱,梅子嘴里咸咸地,应该是吃了不少。梅子说:“爷爷,可我去哪儿找亲太爷爷啊。…”爷爷就摸出封信来,梅子看了都害怕,信皮上有民国什么的。是墓地的名称和太爷爷的姓名。爷爷一入土,彻底歇息了。梅子像抑郁了,不爱说话。梅子爸、妈看《成为红狼的图腾》。新搬来的街坊老头老斜眼看梅子妈,梅子妈把香蕉皮搁在斜眼邻居出入的地方,把他摔成了瘸子。梅子妈知道了就唱歌:“你是我的心,我是你的歌。…”后来知道新邻居有帕金森病,看谁都斜眼。对爷爷的嘱托,梅子爸说:“梅子,别拿你爷爷说的话当事儿。你将来考大学,咱们也是去美国,台湾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咱们不去。…”梅子懵,说:“台湾咋成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了?”梅子妈吃活夹板虫美颜,眼睛盯着所有活动的小东西,手快地像蜥蜴舌头,说:“你这孩子,你爸是叫你别把爷爷说的当成回事儿。”梅子去问奶奶。奶奶成了琼瑶阿姨,讲的故事把梅子听傻了,老说:“奶奶,那后来呢?…”奶奶说很久以前,在未庄,有个苏家,女儿特别漂亮,尤其是三女儿。苏家不穷也不富裕,会缝纫,农闲就去大户人家去干点儿缝纫的活计。徐家是庄里富户,苏家三女儿去干活,叫徐家三少爷看好了。奶奶吃起了瓜子儿,说:“这些瓜子儿还是你爷爷给我留的。…”梅子着急,说:“奶奶,那后来呢?”奶奶说管家婆看出三少爷的心思了,和三少爷娘徐家太太说了。儿子大了,知道这事儿了,太太嗤嗤笑,和老爷一说,老爷没意见,太太不干。那会儿时兴的是冲破封建婚姻。梅子嗤嗤笑了,奶奶说:“你笑啥?”梅子说:“你们哪儿还挺时髦呢。”姥姥说日子好,小孩都去城里洋学堂,就时髦了。姥姥一说社会风气给徐志摩、沈从文这伙带坏了,梅子都笑痴了。徐太太怕少爷年少,一时冲动,寻思大大再说,完了一件活,就把三小姐辞了。三少爷看不见小姐,瞬间阴霾天就来了,郁郁寡合地。奶奶说:“那会儿的人脸皮薄,不要脸,不要腚,是这会的人。…”梅子笑趴下了,说:“奶奶,现在也不是都不要脸不要腚啊。”奶奶嘻嘻笑,说:“反正那会儿没现在这样的。你爹和你娘不就是个例子?”梅子爹和别人订了亲,又和梅子娘搞一块儿。梅子奶奶和爷爷差点儿气死,好像没办法,也就这样了。奶奶说,三少爷的意思,三小姐知道,也知道徐太太是为这个辞的她。那会儿讲媒妁之言,三小姐也做不了什么。三少爷一抑郁,徐太太给说了门亲,是二十里堡子赫赫有名的胡家。奶奶说:“就是电影里后来演的胡汉三家。”梅子惊着了,说:“呀,胡汉三可是反动派啊。”奶奶不以为意,说那是演戏,胡汉三大名叫胡巴三,是个可好的人。胡家四小姐也不愿意,胡家人愿意,她也就没办法。这丫头泼辣,心眼也多,她私下早跟她哥的对头“赤卫队”的二柱子好上了。四小姐去上坟,狼应该烦气她,准备吃掉算了,叫二柱子给救了。奶奶说:“那晚大雨,他们当晚就在山洞里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梅子笑坏了,爱情被说成丧天害理了。四小姐找了三小姐,又找了三少爷,说结婚那天她应该不会在,叫三小姐到时候顶上。对三少爷和三小姐这够得上是惊心动魄的事儿。娶亲那天三小姐吃了好几个辣椒壮胆。四小姐一大早背着小包袱,迎着朝阳,脚踩杜鹃花上路了。新娘子找不着了,胡家慌神了,道歉,赔钱都是小事儿,得收场啊。管家婆就给出了三小姐顶替的主意。徐太太和老爷一商量,也不是不行,叫管家婆带了礼品就去了。苏家啥也不知道,给稻米脱壳呢。管家婆一说,苏家叫了三小姐,三小姐粉面桃花,说这事儿儿女得听爹娘的。爹娘好像不反对,三小姐就成了新娘。洞房花烛,三少爷激动坏了,发誓要谢胡四小姐,这事儿后来一直没着落。梅子说:“咋呢?”奶奶说三少爷给抽丁抽中了,参叫国民革命军,抗日去了。到了后来,三太太收到封信,是队伍上的信,三少爷转战需要,开拔去台湾了。梅子精灵,好像发现牛顿哪个砸他脑袋上的倒霉的苹果了,说:“奶奶,三少爷就是我祖爷爷吧?”奶奶摸了梅子脑袋,说:“是呢。前些年咱们和台湾走动了,有人给捎了信儿。”梅子跑去祭奠了三太奶奶。梅子没哭,那些遥远又没那么遥远的事儿,好像天上的月亮,抬头就看见了。梅子上了香,和三太奶奶说:“三太奶奶,我保证去看三太爷爷啊,你放心。…”

磊子奶奶看相准,梅子到了台湾,夏令营在湖上划船,一个胖子营员没站稳,把小艇晃翻了。五个人落水的一刻,梅子想到了很多人,磊子奶奶、三太奶,三太爷…。梅子连“狗刨”都不会儿,断定她就要死了,就像个斯巴达勇士一样,高喊:“救命啊!…”梅子看见一个在岸上看书的男生丢下书,朝她奔跑。再看,梅子沉下去了。梅子醒来时两只黑猫隔着玻璃看她,梅子怕黑猫,吓毛了:地狱啊。梅子呼地一坐起来,是新世界,在台湾的医院里。五个小孩都没事儿。怕肺感染,住了两天院观察。梅子和护士说:“姐姐,那个救我们的哥哥能见他吗?”护士笑,说:“行,等出院我叫你见他。”梅子出院那天下雨了。这样应该见不着了,梅子有点儿失望。护士姐姐说:“他来了。树下头。…”梅子看见了。梅子跑过去鞠躬,说:“大恩不言谢,还是谢谢您。…”梅子记忆里是个大哥哥,见面了,好像没那么大。又是雨,又不好意思,还得回营地,说了几句话,梅子说:“哥哥留个电话吧。…”要了电话,梅子跑了,车要走了。梅子再见男孩,是阳光灿烂的天。两人吃了冰激凌,梅子说:“我请你。…”男孩叫蔡轩泽,大梅子两岁,十九岁半。梅子微笑,台湾人的名字都绉绉地,好像很讲究。男孩说:“是爷爷起的。我小名叫轩子。…”梅子就叫他轩子了。梅子去墓地找太爷爷,轩子陪她一起。太爷爷的墓很大,吓了梅子一跳。梅子说了太爷爷和太奶奶的事儿,轩子鞠了躬。两人离开墓园,梅子仙仙地,轩子像个古代相公。梅子回大陆那一天,轩子买了很多东西,梅子眼睛都红了,说:“你去大陆一定找我啊。…”轩子使劲点了头。牵引梅子的不是《转角遇到爱》,是没法说的东西。轩子救梅子时,触到了梅子滑脱了内衣的胸部,要死的时候竟然还这样啊,太鬼魅了,梅子用一个字儿描述,是酥。回到大陆,梅子说了另一件事儿。祭奠太爷爷,墓地管理员知道梅子要看的墓,叫梅子登记身份后给了梅子一封信。管理员说:“信函是墓主的,交待给别人了,说是有一天,要是大陆有姓苏的来看他,就把这封信给他们。…”信里有两封信,一封差点儿叫梅子爸飞起来,太爷爷有处房子和钱要大陆的苏家人继承。梅子爸激动过头,差点儿死了,120给拉走了,打针吃药,没事儿了。梅子爸说:“我差点儿把命搭上,财产非我继承莫属。…”第二封信吓人,奶奶看了,给了梅子,说:“梅子,你保存吧。”这信把梅子吓着了。奶奶说:“好在是这会儿,要搁早先麻烦了。…”六二年台湾方面想尝试重回大陆,潜伏的地下人员开始活动。梅子太爷爷已经是长官了,诡谲地要主动请缨来大陆接头取份狗屁情报。梅子太爷爷先潜艇后橡皮艇,又做“水鬼”上岸了,化装成捡破烂的,“三年灾害”刚过,这种人遍地。梅子太爷爷假公济私了,取了情报,留回去找梅子太奶奶去了。太爷爷躲在草垛上,看见梅子太奶奶时热泪夺眶而出。没打招呼他又走了,潜回台湾了。奶奶说:“知道为啥?你亲太爷爷看见你后太爷爷了。…”梅子好像懂又不懂。后太爷爷的事儿梅子也模糊,她三岁,后头爷爷就死了。三岁,小孩的天眼还没闭合,能看见鬼魂。梅子记忆里的后太爷爷是个瘸子。奶奶给梅子补齐了后太爷爷的事儿。韩瘸子成了梅子后太爷爷是他主动的。穿列宁服戴胳膊箍的刘奶奶找了梅子三太奶奶,说:“翠凤,你是不还惦记三少爷啊?”三太奶奶懵了,这能吓死人,说:“他是反动派,俺知道,不想他。”列宁服刘奶奶说韩瘸子看上梅子太奶奶了,说:“他是瘸了,可他是老红军战士。…”梅子太奶奶是有心眼的人,就像蘑菇,潮湿、阴冷的环境就会长出来,说:“这是大事儿,我得和家里人商量。”梅子太奶奶想靠拖。列宁服刘奶奶又找了三太奶奶的婆婆,光鲜的婆婆叫岁月折磨成老婆婆了,吓毛了,说:“这事儿俺没意见,没意见。…”列宁服刘奶奶说:“那你和翠凤说一下。…”婆婆瞅三太太,三太太很慌。婆婆说:“和韩瘸子的事儿你决定吧,俺都不怪你,老三也不会怪你。…”过去的时光就在眼前,那些花朵盛开着,就像昨天,三太太不改嫁。婆婆到院里晒太阳暖和,眼里挂着泪花,嘟哝了句宫里的话:“老天爷,带俺走吧。…”

三太太老没动静,韩瘸子自己出洞了,住着个拐,不用拐,得蹦着走,说:“柱子娘,俺上了两年私塾,和三少爷一个班,算是同窗了。…”韩瘸子老婆和女儿回娘家,天上落下个炮弹,也不知道是哪个党的炮弹,娘俩一块儿走了。爆炸那地儿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娘俩倒在一块,娘和三岁女儿的手紧抓在一块儿,眼全睁着,看着天空。韩瘸子说到最后哭起来。天天梦见这个画面,说他要疯了。韩瘸子知道梅子祖奶奶和三少爷的感情深厚,他说了句话,把梅子太奶奶惊着了,说:“告诉你个事儿三太太,俺是太监了,地雷把男人的那些家什都炸没了。…”三太太脸煞白:老天爷呀。韩瘸子说他们结个伴儿,搭伙过日子,对孩子也好。要是三少爷回来,说给他,三少爷会明白。梅子太奶奶说:“老韩啊,咱不说了,就搭伙过日子。…”

梅子爷爷后来上学、进工厂都沾了韩瘸子的光。六十大寿前,韩瘸子带梅子爸去钓鱼,掉进水里得了肺炎,抵抗力差,没几天就不行了。弥留那天,韩瘸子拉着三太太的手说:“谢谢你陪俺走了这辈子。…”三太太哭坏了,说:“老韩啊,俺得谢谢你,咱们全家都得谢你啊。…”

坟堆起来,乌鸦成了韩瘸子的伴儿。孩子们给后爹磕了头。小东西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当国军的爹,以为这是亲爹。梅子对太奶奶印象不深,黑吃马糊的照片挂在墙上像个鬼,小时候都害怕。梅子三岁半,太祖奶奶就没了。住进新房子,太祖奶奶们的照片不挂了。乱事儿太多,梅子吃黄瓜和睡觉前会想这些事儿。梅子还会做些鬼魅的梦,梦见三太爷爷穿着水鬼服,接头人是她。三太爷爷说:“天王盖地虎。…”梅子穿着芭蕾舞剧里吴琼花的衣服,说:“宝塔镇河妖。…”还跳了个飞燕,“噗嗤”掉茅厕坑里,梅子就吓醒了。

梅子和蔡轩泽会发信息,不是很多。梅子坐在河边,河对岸是片古墓,很多墓碑都被砸了。挨砸的小胖说是早先叫义和拳杀的洋鬼子。顺子说义和拳不是好人。他叫梅子证明谁说的对,梅子嗤嗤笑,说:“我哪里知道啊。”所有的事儿一入庙,谁也不知道真假了。蔡轩泽放假跑来找梅子,太突然了,梅子都晕了。梅子很想他们有个拥抱,像电影那样。见面就不是了,蔡轩泽说:“没事先跟你说,实在冒昧。…”梅子笑,是不是还想哭,自己也拿不准。台湾男孩古代相公的做派改不了,穿越来的,矜持地叫女生都矜持了。他们过马路,一辆摩托像呛屎了,疯跑,轩子一拉梅子,梅子到他怀里去了。梅子的感觉像掉兔子窝里了。轩子相公说:“不该骑这么快,太危险了。”他们牵手过了马路,像抓着幸福的红豆,又好像没抓什么。玩了几天,蔡轩泽回去,梅子哭了,舍不得,也不管了,就拥抱轩子相公了。飞机不惯毛病,轩子拖着杆厢走了。也没海誓山盟,山无缺,乃敢与君绝这些都没说。等眼泪擦了,吃着兔萝卜,樱子亨了歌,是什么鬼歌梅子自己都不知道。

梅子上学,梅子父母密谋后偷拿了梅子的身份证跑台湾去了,房子、钱,继承了一通,回来后都不会走道了,成了鸭子,撇着走,横着走,梅子爸还拿大顶,动辄头朝下。梅子爹中专毕业,看仓库,干脆不干了,喝孔乙己那样的站碗啤酒,撒嗒着脱鞋看打扑克的。梅子周末回来,审问开始了。他们知道轩子了。梅子爸说:“他家是干啥的?”梅子向从远古走来,说:“你们要干啥啊?”梅子妈说:“咱们家现在也是有钱人,找男朋友得门当户对。”父母眼睛都是红色的,像五月的鲜花。梅子说:“你俩才富裕了几天啊。”梅子爸嗤嗤笑,说:“几天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一直富裕下去。”

爷爷奶奶都走了,爸和妈成胡亥二世了。冬天梅子去台湾了,有了房产出入方便。梅子去了祖爷爷的老宅,到处都古老,家具黑里透黄。最多的是书。轩子很震惊,说:“这都是古老的典籍啊。…”一栋小楼,偌大的院子。轩子说:“太爷爷一个人吗?”院里的树下有摇椅,俩人坐在摇椅上,吃着兔萝卜,轩子准备的萝卜。梅子爱吃,轩子就跟着梅子一起吃。轩子说:“你可以写本太爷爷和太奶奶的小说了梅子。”梅子嗤嗤笑,说:“那能行吗?”轩子像个抬轿的,说:“准行。…”回到大陆梅子跑图书馆了,看各种书,看成斗眼鸡了,角落里的那些书很吓人,好像世界不是原先的样子。小胖和顺子说:“梅子,你干啥呢?打工啊?”梅子嗤嗤笑。

想写书的事儿,梅子谁也没说,和大狸花猫说了。大狸花猫是奶奶养的猫,奶奶走了,它就不那么高兴了。它还走丢了两次。梅子妈不喜欢猫毛,说:“正好,不用找了。…”非常诡谲,大狸花猫在奶奶的墓前趴着,哭的满面泪痕。梅子把它抱回家说:“大狸花我养,你们别欺负它。”梅子妈说:“怎么说话啊,这孩子。…”磊子奶奶把梅子吓着了,说:“丫,你面相有事儿呢。…”梅子紧张,磊子奶奶说小胖有血光之灾没一周,小胖爹就叫摩托撞死了。小胖哭坏了,怪他那天碰到磊子奶奶了,要不兴许没事儿。梅子说:“奶奶,我有啥事儿吗?”奶奶说了古代汉语,吕后能懂,磊子奶奶就不见了。

夜里梅子听见了鬼魅的声音。梅子把耳朵贴墙上,是梅子爸妈商量将来去台湾的事儿。梅子爸是团员,拿不准去台湾是不是得退团。梅子妈是普通群众,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是不是团员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不是了?哪有几十岁的老团员啊?”梅子都想擂墙,他俩太搞笑了。

写本怎么样的书,梅子也不知道,看了那么多书,梅子想写一本特立独行的书,到底怎么特立独行,梅子想不出来。磊子奶奶说了梅子“面相有事儿”没几天,上大三的轩子打电话了,他得参军。梅子糊涂了,咋没毕业就参军啊。轩子解释了他们那边的规定,说:“得三到四年。”梅子懵懵地,说:“那咱们打电话。”一参军,手机不能打,会暴露军队的位置。梅子傻了,说:“那咱们怎么连续啊?”轩子说:“再想办法,先告诉你一声。”梅子眼泪汪汪,说:“你不会没了吧?”轩子笑,说相公话:“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啊。”梅子喜欢这话,也说了一遍。晚上再想磊子奶奶,吓人呢。

天上出现了三个太阳,还有雷打雪,小胖和顺子找梅子吃烤肉,说:“都说世界末日要来了,赶紧吃点儿吧。…”梅子上了本地的大学,同学也有说的。梅子不是不信,是信不信都没用。小胖和顺子大学考糊了,上了厨师学校,要以后开饭馆。小胖说:“有空咱们就聚,要不死了太冤枉了。…”梅子爸和妈坐卧不宁,梅子爸喝茅台,说:“别万一地球爆炸了,亏了自己。…”梅子妈把自己打扮的像个日本艺妓。梅子吓着了,说:“你穿汉服可以,你可千万别穿木屐和日本衣服啊。…”梅子妈不爱听,说:“唉呀,我知道。真是的,他们穿咱们的行,咱们穿他们的就不行。…”梅子妈的脖颈子漂亮,和服能露出来,穿上木屐再不好好走道,梅子妈觉得美死了。梅子爸说:“去台湾穿,那边不管。…”家里收到了封台湾来的信,是给梅子的,梅子爸、妈担心财产的事儿,给打开了。梅子爸一看,傻眼了,轩子给梅子的,说他一离开部队,就和梅子结婚。梅子爸成司马懿了,好像哪儿不对头,说:“咱们得跟梅子敲定了,别叫她住咱们台湾的大宅子。”梅子妈都没法不佩服老公,一有钱,人都聪明了,直接亲了他大腮帮子。梅子爸颐指气使,质问梅子早恋。梅子说:“这是我的信啊,你们怎么看啊。…”等说到房子,梅子说:“那是太爷爷给我的。…”梅子爸妈晚上密谋了一通,跑台湾占房子去了,要用一计:鸠占鹊巢。

梅子就剩下看书了,查了很多资料,看这些书,梅子长大了。轩子老叫梅子有种不安,像前途未卜。梅子去二十四小时店买泡面,一个穿作训服的人叫她。梅子笑了,是磊子,说:“呀,磊子,你参军了?”磊子上了军校,回来看奶奶。磊子目光炯炯,说:“梅子,我还有希望不?”梅子嗤嗤笑,说她有男朋友了。叫了小胖和顺子,四个人下馆子去了。小胖提了个诡谲也不算诡谲的问题:啥时候打台湾。磊子嗤嗤笑,说:“这种事儿我哪知道啊。”小胖说梅子男朋友是台湾的,磊子愕然,说:“梅子,真的啊?”梅子不喜欢这个话题,回避不了啦,说:“算是吧。我去台湾参加夏令营,船翻了,他救了我。…”磊子做出一脸悲怆,说:“我真想去打台湾了。”梅子说什么都不是,搡了他一把。顺子说:“走一个。…”梅子不想再提轩子的事儿,磊子又问了,说:“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啊?”梅子怎么都觉得别扭,没法不说:“你俩一样。”磊子一听,自己喝了一杯,说:“小胖和顺子你俩作证啊,我是梅子的备胎。…”磊子说了一个叫梅子失眠的话题:台湾的现役军人不允许和大陆女性结婚。梅子一回家就上网查了,磊子说的是真的。看轩子的信,他没提。

夜很静寂,静寂地能听见各种虫子干活的声音。蟑螂和夹板虫都出来了。漫漫长夜,两个月后一毕业,梅子去台湾了。梅子没和父母说,直奔基隆的军营。出示身份、登记,梅子等着。轩子没出来,出来个安全官,吉普把梅子拉进去了。好像不对头了,他们彬彬有礼,茶、咖啡都有。梅子说:“我要见蔡轩泽。”他们叫梅子等,梅子等糊涂了说:“你们这是要逮捕我吗?”安全官一脸微笑,话古怪死了,说:“台湾是法治社会啊,不允许随便逮捕人家的啊。”梅子说啥呀,不知道说什么。梅子说:“我可以离开吗?”安全官微笑,说:“小姐随时可以离开,但蔡轩泽可能在赶过来啊。”来的人吓了梅子一跳,是那个照顾过她的护士。梅子愕然,说:“姐姐,你咋来了?”护士笑,说:“走,咱们出去说。”护士是蔡轩泽的表姐。惊人的内幕来了,蔡轩泽发现量子的一个特性,被转军职了,这样他和梅子恐怕很难在一起。梅子不干,眼睛一下热了,说:“轩子咋说的?”表姐说:“我不会隐瞒你的梅子,表姐很喜欢你。轩子是不想转军职的。轩子的父亲非要他转。…”表姐的安排也吓人,是去蔡轩泽家吃饭。梅子紧张,坚持买了礼品。轩子家也住独栋。蔡轩泽父母、妹妹都在。梅子仙仙的样叫他们很惊讶。轩子的父亲是军队的少将,一个国民党大官站在面前,好像回到了民国了,梅子有点儿不适应。饭吃的很友好。轩子妹妹喜欢梅子,轩子妈也是。

饭后轩子爸说他们深感遗憾,就开始叨叨梅子和轩子在一起不行了。梅子说:“伯父,那我怎样做才能和蔡轩泽在一起呢?我可以到台湾来生活。…”一会儿梅子才明白她所有想过的路都不通,来台湾没有用,轩子工作的属性,是不能和大陆女性结婚,来台也不行。不知所措了,梅子想解释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到了嘴边,话变成吐沫了,说了也没用啊。一家人送梅子离开,梅子鞠了躬,走了。

梅子到了酒店就进浴缸了,魂不守舍,血液都不流了,梅子想叫热水烫烫。梅子开始到处找,说她和蔡轩泽的事儿。机关、军队接待处,没碰到这类事儿,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规定是不能在一起。寺院梅子也去了,在台湾和尚没有上市的庙,很受尊敬。梅子叨叨了自己的事儿,和尚听了,说:“阿弥陀佛,施主请跟我来。…”带梅子去了处禅房,说:“施主看墙上的画吧。…”一幅不算幅度太大的画,一边是寺院的和尚在诵经,一边是天主教堂在布道。梅子也有诡谲的时候,这画梅子懂了。和尚是在告诉梅子,意识形态冲突无法和解。老天爷呀,一句话就行了,还得猜半天,和尚就是和尚。梅子作揖走了。轩子表姐在酒店,给了梅子一封信,说:“你看吧,我值班得走了。…”表姐不见了。是轩子的信,他知道梅子来了,长官不许他和梅子接触。轩子已经打了报告,离开军职,叫梅子等他。梅子精灵,写了信又撕了。她给轩子的信准会被检查。梅子叫表姐告诉轩子:“我和你一道。”表姐笑,说:“你俩要干啥啊,不会要逃婚吧?”梅子说不是那样的。

梅子去台北见了父母,一屋子吃的,梅子爹妈像个暴发户。台湾人很真实,爸妈这一套会叫人家讨厌。梅子妈不接受,说:“当初他们给咱们金戒指显摆,今儿咱们也牛牛。”梅子想起了那家广而告之搞的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越看越没人稀罕看你了。

梅子住了两天回大陆了,吓着了,到处闹耗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小胖和顺子延续三个太阳说:地球要灭亡了。还有更吓人的消息,磊子姥姥叫耗子咬了,整天高烧。他们去看磊子姥姥,柳郎中在呢,梅子说:“奶奶咋样了?”耗子被什么东西污染,鼠药不管用,毒性大,攻击人。柳郎中说:“能用的药都用了,现在就等了,看抵抗力怎么样。”磊子爹去世,奶奶一个人生活,邻居们帮忙照应。梅子留下了。小胖和顺子叫梅子一起喝酒吃烤肉。顺子说:“吃点儿,眼下这是最好的时光。”梅子说:“磊子知道吗?”小胖和顺子也不知道。一大早,梅子还在梦游台湾,磊子奶奶突然清醒了,柳郎中来了,说了句话,柳郎中说:“坏了,奶奶弥留了。”梅子魂儿没了,弥留是要死了呀?梅子眼泪一下子涌上来了,说:“那怎么找磊子啊?”居委会通知的,柳郎中也不知道。奶奶四下看,好像找谁。梅子说:“磊子马上就回来了。…”磊子回来了,慢了半步,见到奶奶时,已经是两个世界了。小胖、顺子都眼泪汪汪地,这叫啥事儿啊。磊子跪下大哭。等磊子哭消停了,梅子说了磊子奶奶的遗言,就三个字儿叫告诉磊子“好好地…”。穿迷彩服的磊子像个小狼,又嚎了一通。安葬了奶奶,磊子就得走,说:“回去得隔离。”小胖懵,说:“咋还隔离啊?”磊子说耗子病传染,怕部队串窝子。磊子一溜烟走了,好像还唱了歌,挺吓人的。顺子说:“他咋了?”小胖说:“神经了?”梅子猜磊子想叫自己豪迈起来。

耗子传染病越来越厉害了,好像别的街道也有死人的了。柳郎中把地窖打开,里头藏着祖传的秘笈,说:“缺一味药,否则应该能治愈。”梅子问是啥药,把柳郎中提醒了,说:“梅子,你爸妈在台湾是不?这种药台湾有。…”药叫旺齿草。爸妈不办事儿,梅子找了轩子表姐。表姐去药房一问,有呢。梅子说了这边的事儿。三天,一百斤旺齿草到了。柳郎中用大桶熬药,梅子吓着了,里头还有焙干的老鼠骨头。小胖嗤嗤笑,说:“别喝了药死可就麻烦了。”柳郎中给自己测了八字,说:“药汤谁喝自己来喝,咱们不送,别叫他们赖上。”

看书看多了,梅子聪明地就像宫里出来的了,说:“柳叔,有危险啊?”柳郎中笑,他测的八字不好,药没事儿。小胖、顺子和梅子他们先喝了,甜唏唏,口感不错。柳郎中可信,大家跑来喝。喝了五天,柳郎中没药了,留下一点儿备用。药好像很管用,喝了旺齿草汤的人都好了。梅子、顺子和小胖在柳郎中家喝酒吃烤肉。柳郎中很会烤肉,香死人。小胖说:“咱们干一个,谢柳叔救了大家。”柳郎中说:“这次是梅子的功劳。”大家又谢梅子和台湾人。小胖说:“这台湾人也挺好的,我还想去打他们,先歇歇。”说完了嗤嗤笑。来了个人,是大红门赵家的人。大红门赵家住一栋城堡,不和街坊来往,赵家墙高,门是红色的,像血染红的。赵家是来求药的,赵家老爷子叫耗子咬了五处地方,有嘴唇、耳朵、肛门,脚趾头和小鸡鸡,全身都火了,高烧不退,呼吸也不好。各大医院都看了,吃的全是进口药,不见好。赵家老妈子说:“听说柳大夫有救命汤,来寻一碗。”柳郎中说:“没有了。”赵家老妈子爽快,说:“柳大夫,咱们花钱也中,你说个价,五千、一万都没问题。”柳郎中还是说没有,赵家老妈子就走了。梅子懵,说:“柳叔,咋不给他们啊?”柳郎中说:“这家人麻烦,咱们不沾最好。”小胖直叹息,说:“咱们当初要是卖一千一碗,咱们就发了啊。”梅子嗤嗤,说:“你还想什么?”柳郎中的意思这是古方,是给时疫用的,古时候就不收钱,说:“要是咱们的方子,你们收钱也收的着。”大红门赵家弃儿不舍,吓死人,各色人等都做说客。柳郎中招呼不住了,说:“这样你们得写个保证,是你们求药的,后果自负。”赵家人写,写完了,柳郎中给了他们一瓶子药。

轩子那边没动静,梅子老郁郁地,天上的星星、月亮都叫她想轩子,又不知道怎么办。梅子开始写书,写写停停,梅子有个古怪的想法,写的应该是与众不同的书,到底怎么与众不同,趴着桌上的大狸花猫知道,梅子不知道。小胖和顺子跑来找梅子,说:“柳郎中被抓了!”梅子心跳加惊愕,说:“咋啦,药死人了?”大红门赵家的老爷子喝了药汤两天,死了。赵家人怀疑药汤药死的,刘公安把柳郎中叫走了。梅子成了疯狂大狸花猫了,说:“可是别人都好好的呀?”小胖、顺子都悲愤,说:“柳郎中救了多少人啊。”小胖说:“找大红门赵家去!”大红门赵家有站岗的,也看不出他们穿的是什么制服。老妈子出来了,没叫梅子他们进去,在门口说话。老妈子捶胸顿足,说:“国家法律规定没有行医资格证,就是老天爷也不能救人啊。柳郎中可把我害死了。赵家要辞退俺呢。…”赵家老妈子是五十还是六十也看不出来,她扮成一百岁的样子,弓着腰,见了鬼好像都在笑。她吃鲜红的辣椒,咯吱吱地,说胃不好,每天都得吃。天文地理赵家老妈子都说了,小胖和顺子都晕乎了。梅子不听这些,说:“那你们抓了柳郎中要怎么样啊?”赵家老妈子肃然,说:“这事儿是法律说才行,咱们说能行啊?这可是法制社会啊。…”

梅子他们去找刘公安,刘公安也叫耗子咬了。派出所和城管挨着,罚没的瓜果梨桃招耗子,大小耗子欢腾了。刘公安四十三度八,一般人就晕了,平时吃的讲究,抵抗力强,要不早拉稀了。刘公安一脸沧桑,不是“你从大山走来。…”像从大清朝来的,说:“柳郎中没行医资格证,真就不好弄呢。…”确定四周没人,刘公安把手里吃剩的黄瓜腚像手榴弹样地向后扔去,后头立刻吱吱叫。梅子吓一跳,说:“啥叫呀?”刘公安嗤嗤笑,说:“耗子,保准是他们。”确定四周没人,刘公安说了古印度语,“阿啦阿啦贡…。”叫梅子他们联系下喝过汤药的人,联名保柳郎中,说:“回头给我就行。…”有了作战方案,梅子他们立刻行动了,到了太阳变成月亮,他们在馄饨馆里碰头了,签了一万八千个名字,老的九十九,小的三岁,都喝了,全好了。刘公安在澡堂泡冰浴降温,说:“冻死我了,好好,给我就行了。…”

梅子接到轩子表姐的电话这天,柳郎中违法行医,被判了两年徒刑,监外执行。梅子、小胖和顺子给柳郎中去酒馆接风,柳郎中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地也说不好,朗诵了岳飞也有说不是岳飞写的诗歌《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大地都哆嗦,小胖眼泪都下来了,说:“干,连干三杯。…”梅子也醉了,回家后醉的。轩子表姐电话说蔡轩泽坚决要离开军职,被禁闭了,半夜跑了。轩子爸气坏了,叫缉查队到处抓轩子,要枪毙他。梅子懵了,哪能随便枪毙人啊。梅子要去台湾,表姐说:“别来,万一轩子去找你呢。…”好像也是。梅子老看见轩子给架到墙根,一排行刑队,领导说:“预备,放!…”轩子就完了。梅子想的浑身冰凉,跑到浴缸的热水里烫自己,喝啤酒。梅子不知道眼下的啤酒是大米做的,寒气逼人,喝拉稀了,发了两天烧后,后来接头的来了,像来自卫星电话,是短信息,说:“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今年在坎帕拉。”梅子糊涂了,像做梦。太阳一出来,梅子成了女司马懿老爷爷了,装上东西,跑非洲去了。换机、奔波,还得提防也可能存在、没遇上的坏人。到坎帕拉,梅子一出机场,一个非洲捡破烂的人就过来了,戴破草帽,拄着细长的棍子,裤腿挽的一高一低。梅子热泪盈眶,是轩子。轩子每天就住在机场边的废墟里等梅子。去停车场开了陆虎,梅子和轩子去乌干达野生动物园了。轩子打小喜欢动物,现在他用AI给每个动物建档案,干这活儿。《动物世界》里的非洲展现在梅子眼前,梅子都晕了。金合欢树就像个巨大的蘑菇,老天爷呀。晚上住帐篷,白天开着陆虎车在自然保护区内四处转悠拍摄动物。还有枪,梅子第一次打了M16步枪,差点儿给后坐力推地下。担心的事儿也有,梅子说:“轩子,你怎么就不会被追缉了?”轩子说离开要害职位,要禁闭两年。之后他就自由了。梅子、轩子,还有友好的非洲员工,一起度过了一年半,表姐给轩子发了信息,说:“轩子,你没事儿了,追缉已经终结了。…”两人跑到金合欢树下喝酒祝贺,轩子说:“梅子,你愿意和非洲的动物一起度过一生吗?”梅子嗤嗤笑,说:“你愿意,我就愿意。我愿意和你度过一生。”轩子说等老了,他们就来非洲,现在不用。轩子想去瑞士,那儿的一家研究中心愿意高薪聘请他。轩子说:“你要是回大陆,我就陪你。”梅子摇了头,看了那么多书,了解过去和现在,梅子断定第三国更适合他们。瑞士美的像天堂的花园,人很稀缺。宅邸就买在了湖边,梅子和轩子在凉廊下各忙各的。梅子确定要写本什么书了:《台湾之恋》。轩子笑,说:“爱情小说?”梅子肯定不是单纯关于爱情的。梅子说:“你知道司马懿吗?”轩子说:“知道。”梅子说她要写一部关于和司马懿又和爱情有关的书。有战争,有谋略。梅子说:“我要写出台湾和大陆之恋,有第三条路。”轩子懵,说:“第三条路?”梅子说:“我写完你就知道了。”空气像水洗过一样,蜻蜓在湖面上飞腾,胡乱拉粑粑。瑞士真美。梅子不看了,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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