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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文明的曲蜒前行,无不伴随着理性和感性的奋力搏击。实际上,正是伴随着对这两者“谁者为先”的探索、争辩与运用,人们才不断对人性的基本图式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人们才不断对自身与世界的关系有了更为丰富的理解。这些理解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冲突与矛盾,不断在每个个体身上以更加具体化的方式重现。观看网飞版《三体》至第二集,在“科学”这一现代文明的重要积淀场所中,理性与感性间的冲突更加集中化,在以科学家个人命运为载体时,其剧烈程度表现尤甚。
本文暂时撇开刘慈欣的原著,单纯从电视这一演绎媒介出发,试图对叶文洁的思想和行为逻辑作出梳理。但本文并不意在心理分析,而是以此为线索来提出围绕叶文洁的那个由感性和理性共同参与的人性结构的悖论之所在。
叶文洁成长于那个斗争的年代,如何解释其时代的特殊性,是受任于中国人赋予自己的文化与历史课题。但对于叶文洁个人而言,其实质则是对人性之酷寒冬日的不忍目睹。在那里,一切非理性的力量,从寄生于正当人性的野性洪流里释放,它既不摧枯、也不拉朽,但却对理性——这种近现代人类文明依仗时间尚不很长的力量,表现出了异常的嫉妒与猛烈攻击。叶文洁目睹了母亲对父亲的“无端”背叛,目睹了无知者对真理持有者的幼稚却又无以抵抗的攻讦,而那个攻讦者,在年纪上,尚却不过是和自己同样的弱小者——叶文洁的内心世界的寒冬季节就这样荒谬地开启了。
改造中的叶文洁,在不毛寒冬里,遇到了年轻、有文化和修养的爱慕者,但结局却说不清这种爱慕是出于人性的引诱多一些,还是出于青春的对爱与善的激发多一些——重新燃起乐观与希望的叶文洁,很快就遭受到了虚假男友的背叛:那个充满理想、敢于先于自己对世界说“不”的英俊男友,在爱情与体面生存面前,选择了怯懦与背叛,这让叶文洁以另一种更为直接和迅捷的方式,重新体验父母的情感悲剧。
叶文洁的过人之处在于,她从不咀嚼痛苦,这是叶文洁早熟的科学素养和那个质地坚硬的寒冬所共同参与的人格铸就。
世界充满了否定和死亡的气息,那里没有理性生长的土壤,这就是叶文洁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视死如归的逃遁心态,走入那个或将与世隔绝一生的“红岸基地”的根本理由。融身于这个充满未知和神秘的“红岸基地”,意味着以理性而著称的科学将成为她的唯一命运慰藉,连同青春一起,一切疯狂和非理性也将被排解于“红岸基地”的大门之外——充满变数的时光起码将不再构成生命威胁,“红岸基地”将成为她的智力操作空间,遁世的逼仄人生依然具备获取意义的可能性。人类文明创造史上,多少伟人常常就是在囚狱中获取宁静,反而寻求得智慧的“庇护所”与“发育地”?
同样,在这个看不到前途的冻土地带,叶文洁的超强智力被她富有韧性地暗自消耗在对星外文明的探索与寻求中。星外文明或可拯救地球于野蛮与酷寒,这顽固不化的生命现实难道不值得让曾经无望的人作出一些举动微小却意义巨大的冒险吗?
机缘中,叶文洁再次见到了那个用鞭子抽打父亲至死的的凶手,女孩儿拒绝忏悔,并声称这个世界配得起更为残暴的举动:“换做今天,我还是会用镰刀。我会像割胡麻一样,直接把他割下来”。感性/非理性对生命的流放有多么彻底,叶文洁对人类文明的绝望就有多么彻底,人性中的粗犷与彪悍,足以湮灭每一缕温顺。
这让叶文洁不再寄希望于生命中的善与理性,犹豫不决中,最终还是促就了其对星外文明的选择悖论。这悖论的最显然处,是因为这个名为“三体”的星外文明,与地球生命同样显示了以“矛盾”为基本样态的生命性状,以致那个首先收到叶文洁发出电磁波信息的三体人一再告诫“不要联系”,因为那将意味着一场浩劫。
从来果断的叶文洁,瞬间无限徬皇,但依然做出了通讯行动。这场或许对地球的几近毁灭之举,意味着撒旦式的复仇吗?只有具备与上帝争宠的胆略与豪气,才值得扮演撒旦,叶文洁显然不是。
无疑,“充分理性”的叶文洁认为自己已经代替人类全体做出了最理性的选择,其最直接的理由便是:作为一种非理性的地球文明,需要更高阶的星外文明的占有与改造。对三体文明中矛盾样态的选择性“盲视”,将让以理性自居的叶文洁置地球文明于巨大风险中,并在行为上呈现出根本上的“非理性”——对群体生命的复杂情感,瞬间褫夺了叶文洁赖以生存的“理性”外衣,此是其逻辑悖论之一。
悖论之二在于,叶文洁愈是曾经对社会理性丧失信心,却愈是不得不依赖于个体理性来获得生存,同时这又恰恰阻止了叶文洁对“理性”的更深入的完整体察。不是吗?即便那些非理性的或者野蛮的感性行为,也只有在“理性力量”的授权下才可任意作为,没有“理性”的授权,单纯的“感性”,无非是散乱的“盲流”,无以凝聚为真正的力量;这即是说,理性在本质上从来没有失去它的居所,人类仍然可以摈弃对“理性”的误解与误用,再次寻找它那富有鲜活生命力的真正源泉,并依靠“理性”对现实生命的正当反思,不断修正那些曾经不怎么适宜于人类理想的生活,重新赋生命以意志和自由。备受命运打击的叶文洁,依然可以不屈地保存生命意志,并发展这生命意志里惊人的生存韧性,不正是靠着对理性的最根本力量的彻信吗?即便这种力量暂时无法广而告之。
叶文洁的“理性”面前蒙着个体命运的阴郁迷雾,以致理性却虚妄地僭越人类生命,并对之做出自我否定。这就是叶文洁选择悖论的核心,它包含了我们文明历程中的两种不断互相争夺至高地的力量质素:感性(或者非理性)和理性。作为个体的人,自然无法跳出自身局限,并将自身作为完全客体从而作出理想分析,并基于对立而对感性与理性做出瞬间裁决,但失去理性的感性将是无法理解自身并做出真实决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