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薪苔
多年前,我离开爸妈到上海读书。从那时起,一年中总有一两次,我会梦到我爸。
在梦里,儿时的我和爸爸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拉着我的手,和他温暖的大手一起伸进他的夹克口袋,那里更加温暖舒适。我闭着眼睛享受,任由他把我带着往前走,内心无比妥帖。
虽然是梦,曾经确是真实的场景,这是那些年我和我爸经常的游戏,我那么喜欢他的上衣口袋,以至于在我想念他的时候,口袋就自动回到我的梦境里。
我爸做了一辈子司机,退休前总是早出晚归,我小时候尤甚。有一次,他出车从西宁到北京,整整一个月才回家。
可能是他觉得和我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在出车时把我带在身边。光青海湖他就带我去过四五次。
三十年前,到青海湖游玩的人不多,那里还没怎么被开发,充分保留了原始状态。我们带上水和干粮,一大早就出发,一路穿过广袤的戈壁。路上没有房子没有牛羊也鲜少行人和车辆,只有无边的野草野花,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我爸两个人。我们偶尔停下,采摘一大捧野花,再回到车上继续出发。
在我还没注意到的时候,爸爸会拍我一下,让我看远方。是的,远方,有一条白链,蜿蜒曲折,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周边的车辆渐渐多起来,我欢呼一声,我们的目的地快到了。
到了湖边,我们找一块干净地铺上一块塑料布,拿出简单的食物,一边看风景,一边吃午餐。吃饱了,我就和爸爸一起打水漂。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我已经打得很好,可以让小石子在水面上跳跃好几下后再沉入湖底。我沉迷在游戏中,直到爸爸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地跟着他离开。下午,他要去另外的地方办事,青海湖,只是我们路过,顺便游玩的地方。
那天,爸爸去车上整理东西准备出发,留我在湖边打水漂。我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游戏产生了厌倦,因为我很久没有进步了,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玩得更好,忽然就想把石头扔得高一点、远一点就好。想到就做,捡起一块石头,抡起胳膊使劲儿朝前扔去。却没想到,胡乱使力的结果是石头偏离了我预定的方向,向旁边飞去,巧的是,有个人正向我这个方向快速走来。
他的眼镜碎了。
那个人震惊过后马上是暴怒,捂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向四周逡巡,大叫着“是谁?是谁?谁仍的石头?”和他同行的人也迅速围向他,指手画脚地四处寻找。
我全身血液凝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只把右手举起来。
那群人看到我举手,又看到我恐惧的神情,都向我走过来。叽叽喳喳乱成一锅粥,有人在大声指责我,也有人在找我的家长。
爸爸这时出现在我身旁,搞清状况后,立即去看受伤那人的情况。小小的我当时很害怕,觉得自己恐怕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脑子里嗡嗡响,爸爸处理这件事情的过程我都记不清了。回家后才了解到,我用石头打中的那人还好带着眼镜,眼镜帮忙抵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只有眼角被玻璃划伤了,眼睛并没有受伤。爸爸面对好几人的指责,一直不停道歉。等大家都比较冷静了,就商议到赔钱。受伤那人说他的眼镜很贵,而且还要医药费,他们人多势强,总也没有都满意的结果。最后,我爸把钱包里所有的钱拿出来,留了一些零钱,其他的都给了他们。可能是他们看我爸态度诚恳,我以为天大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车上,爸爸正加足马力开车。从意外发生开始,我一直没有哭。这时,眼泪却夺眶而出,止也止不住。爸爸没骂我,可是整个下午,我一直很伤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本来很快乐的旅程变得沉默乏味,爸爸因为这个意外险些耽误了工作,也没有时间跟我说话。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醒来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们快到家了。睡了一觉,我的情绪好了很多,但是中午的经历还是让我有点尴尬,不爱说话。
爸爸把车停在厂里,我们上午采的野花很多都蔫了。他挑了一些还精神的,说要给我编个花环。以前爸爸用麦秆给我编过几个蝈蝈笼子,没想到他还会编花环。
我们俩坐在车库门前的小花坛边,爸爸一边编花环一遍说,今天他很为我骄傲,虽然创了祸,但是我没想到逃避,诚实地站了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最重要的是以后做事要多想想,不要太鲁莽。
说话间,一个花环出现在我爸手上。感觉上他的花环没有笼子编的好,可是我还是欣喜地把它戴在头上,和爸爸一起回家。
当然,我的手又伸到了我爸口袋里。我放心地闭上眼睛,随着他的脚步,回家。
2018年父亲节·主题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