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魏征躺在卧席上，心情郁闷。对面的张玄素关心地看着他，“玄成，你怎么了？”
“看来夏王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以前我跟随李密在瓦岗寨，后来又跟随李密到了长安。李密这个人心胸狭窄，终因叛变被杀。我主动提出去山东安抚，劝降了李世勣。后来夏王窦建德发兵黎阳，我与李世勣被俘，当初觉得夏王民心还可以，就留了下来。可今天我看他是听不进人劝了，把璞玉当成劣石，夏王这次恐怕是不行了，我决定走。”
“那你要到哪里去？”
“长安。当初随李密在长安，我在唐太子李建成身边待过几日。看来看去，窦建德、王世充、李渊三足鼎立，唐应该是能够成事的。”
魏征看着张玄素：“我们一起走吧？”
张玄素摇摇头：“我不走。你走，我也不拦你。”
魏征站起来，跟张玄素拜别。
夜幕下，魏征背起包裹，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途。
虎牢雄关，巍然屹立。两军对峙期间，李世民牢牢地将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里。但是唐军已出征快一年，远离关中与河东，粮草接济不便利，利于速战速决。
“不能让窦建德拖下去，要让他快打，我们好回洛阳。”李世民正说着，杜如晦领着一斥候进来，“殿下，斥候来报！”
“有什么军情？”李世民问道。
“禀秦王，昨天窦建德的谋士建议他先北渡黄河，以甩开唐军主力，然后，再向山西进攻……”
“哦？”李世民猛地站起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极为震惊。
如今，唐军主力尽在洛阳，而山西空虚，窦建德此时前去，必定势如破竹！而一旦窦建德占领了山西，便可直接威胁到大唐的根据地——关中！到时候，他也就不得不放弃洛阳、回师救援了；且在回师途中，若王世充出城追击，与窦建德合兵一处、南北夹攻，那么可想而知……
“但不知为何，窦建德并没有采纳这个建议，他是要等我军战马的草料吃完，到黄河北岸牧马时，乘机攻取武牢。”
“那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爬上了李世民的嘴角。
程咬金疑惑地看着李世民，“殿下，俺不懂。”
李世民摆手，示意他打住。“那位建议窦建德北渡黄河，进攻山西的谋士是何人？”
“窦建德的国子祭酒凌敬。”斥候回道。
“是个人才！好，你先下去吧。”
李世民重新坐下来，神情自若，“诸位，决战时刻来了。我们将计就计，引诱窦建德大军出动，跟窦建德来个正面决战。”
秦叔宝不解，“他们号称三十万，至少有十万人马，正面决战？”
“武牢关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窦建德不考虑这武牢关的地势，那他就是轻敌，骄兵必败。”
房玄龄和杜如晦看着他们的统帅，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下午，李世民率兵赶一千多匹战马北渡黄河，在逼近广武的地方，察看敌军形势。同时将一千多匹战马留在黄河北岸放牧，以迷惑敌人。
此时，黄河北岸一派风光，也真是个放牧的好时候。马儿吃着草，安静中潜藏着大战前的紧张。
远处，夏军的斥候队疾驰而来，停下来望着，转身驰去。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立在马上，向着斥候方向眺望。
“秦王，窦建德真的会上当？”
“当然会。他们急着想攻取武牢关到洛阳去，急，就会上当。”
傍晚，李世民故意留一千匹马和五个人在黄河中的一个沙洲上，自己则悄悄率兵返回虎牢。
窦建德闻讯，果然大喜，第二天天还没亮，便起兵拔寨，在虎牢关外的牛口布下阵来，隔着一条汜水便是虎牢关了……
十万大军啊，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营寨相接，绵延足有二十余里，从虎牢关上远远望去，便如大江奔流般、满山遍野，在旗帜招展和鼓乐声中向虎牢关开来。
李世民率众将在关口上向东北望去，唐军将领见夏军声势如此浩大，不禁感到惶恐。
李世民则淡然一笑，对他们说：“窦建德起兵以来，还没遇到过真正的强敌，如今正身涉险境，却鼓噪喧哗，毫无纪律；并且紧逼城下列阵，足以说明其轻敌之心。我们按兵不动，他们的士气定会衰竭，列阵太久，士卒疲惫饥饿，势必后撤，到时候我们突然发动进攻，没有不胜的道理。我跟诸位打赌，过了中午，一定把他们击破。”
众将听了，将信将疑。
窦建德对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战的唐军心存轻视，他派出三百精骑趟过汜水，来到距唐军只有一里路的地方停下。又派人前来向李世民挑战：“请你选派几百名壮士，来和我军的骁勇决斗。”
李世民派王君廓率二百名长槊骑兵前往应战，双方对冲厮杀，唐军时进时退，正好和夏军打了个平手。于是双方各自引兵回营。
在窦建德的军阵里，有一人骑了一匹骏马，铠甲和兵器都非常鲜亮，从侧翼拐出阵前，向唐军夸耀。
李世民在城墙上远远地望见了，随口对身旁的尉迟敬德说：“真是好马！”
李世民素来爱马，这众人皆知，他又在青城宫一战中，痛失了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飒露紫，此时见到如此良驹，自是难掩喜爱之情。尉迟敬德见了，大笑一声，“殿下，我去把它夺过来！”
“不要去！”李世民连忙制止，“怎可为一匹马损害我一员猛将？”
尉迟敬德哪里肯听？他径直走过去，叫上骑将高甑生、梁建方两人一道冲出，在阵阵箭雨中突入敌阵。尉迟敬德只一下，将那敌将掀翻，牵着那匹宝马，回到了唐军阵营。高甑生、梁建方纵马上前，又将那敌将生擒。
城墙上的唐军欢声雷动。敌阵的将士被三人擒将夺马的神奇举动惊呆了，无人敢上前阻挡。
李世民又是高兴又是心疼。他将宝马看了又看，试着骑上，果然感觉良好。一问才知，那敌将原来是王世充的侄儿王琬，而这匹宝马，竟是隋炀帝的座骑，名叫青毛马！
夏军的士卒从辰时开始列阵，一直到午时，一直暴晒在夏日的骄阳下，个个无精打采、饥渴难耐，最后纷纷坐下休息。当后方送水上来时，士卒们纷纷上前，争抢着饮水，军阵里有些小小的混乱。
李世民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他又对旁边的宇文士及说道：“宇文将军，你领三百骑兵从夏军阵前掠过，进行试探性攻击。记住，夏军阵势如果没有松动，你就回来；要是阵脚一动，你马上变佯攻为真攻。”
宇文士及领命，随即率领三百名精锐骑兵飞速逼近夏军阵地，夏军一片骚动。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在黄河北岸放牧的战马回来了。
“哈哈哈……”李世民笑的灿烂，“诸位将军，我们可以全线出击了。”
李世民亲率玄甲兵冲锋在前，命主力随后跟进。唐军倾巢而出，快速掠过汜水，直冲夏军阵地。
此时此刻，窦建德在干什么呢？他在开朝会。很显然，窦建德并没有把年轻的李世民放在眼里，他认为自己的兵力是唐军的近三十倍，李世民绝对不敢主动出关攻击。
可是他错了，李世民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就在李世民对夏军发动总进攻的这一刻，窦建德还在和他的朝臣们商讨围攻虎牢的策略。
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传进大帐时，群臣惊慌失措，顷刻间乱作一团。窦建德急召骑兵进行拦截，由于地势陡狭，朝臣们将道路挡得严严实实，骑兵一时竟无法通过。窦建德大声喝斥着，指挥朝臣们让开大路，闪到一旁。就在这进退之间，大唐骑兵冲杀过来，把窦建德的侍卫冲乱，也将后面的骑兵队列冲垮。窦建德万般无奈，率领部分亲兵慌忙向东面的高坡退去。
左武侯大将军窦抗率唐军冲向敌阵，夏军奋死抵抗，窦抗一时无法推进。李世民见状，便率玄甲兵冲入敌阵，所向皆靡；窦抗紧随而上，对面的敌阵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李世民继续向敌阵纵深冲刺，飞箭如雨一般射来，李世民迎着箭雨纵马冲杀。突然，他感到胯下的青骓马动作明显一顿，俯身一看，原来是青骓马中了飞箭，便杀散当面之敌，然后驱马回撤。路上青骓马的速度越来越慢，好在身边有几十名精骑护卫，他才安然无恙。进了虎牢城门，他下马一看，只见青骓马身中五箭，均被迎面射中，箭全射在马身的后部，可见当时奔跑的速度是何等之快——箭冲马头而发，但当箭飞到时，马头已逝，却挂住了马的后臀！
“快把什伐赤牵出来！”李世民朝李五喊道。
不一会儿，李五牵着什伐赤跑出来。什伐赤是一匹来自大食国（中国古代对阿拉伯哈里发王朝的称呼）的红马，速度极快，流的汗像血一样。
李世民正要跨上什伐赤，却看见城门洞里跑来一位骑兵，身材瘦削，背上插满了羽箭，活像一只刺猬。李世民很快认出，那是他的堂弟、十七岁的淮阳王李道玄。
“二哥！”李道玄驰到近旁，向李世民喊道，随即跳下马，“我刚才冲到敌军大阵背后去了！”
李世民一惊，上前一边帮李道玄拔下背上的羽箭，一边问道：“敌军大阵深不深，堵截得凶不凶？”
“不是很深，后半部已经有些乱了……哎哟！”李道玄叫了声痛，又继续说道，“如果再多一些人，就可以把敌军大阵冲垮！”
李世民不由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凝神思索，似有所动。一旁的李五从怀里掏出创药，为李道玄简单地敷了敷伤口。
李世民立即打呼哨，召集骑兵集合。他令骑将史大奈、宇文歆带人到附近拔下上百面军旗，全部卷在旗杆上，迅速赶到这块空地上会合。又令李五从军营里牵出他的五匹备用战马，分给李道玄一匹，作为他的副马；其余的令侍卫们全部牵上。当史大奈、宇文歆等人卷着军旗赶到后，李世民向几百名骑兵宣布：“现在的任务是冲到敌阵的后面，再扛着军旗杀回来。”
“你们怕不怕？”李世民故意向骑兵们问道。
“不怕！”骑兵们大声喊道，面色涨得通红。
“好啊，勇士们，大家立功的机会到了！”李世民取长弓在手，有力地一举，“不要掉队——冲啊！”
李世民带着这群骑兵冲出了城门洞，飞速杀入敌阵。不久他们遇到了正在阵中奋力厮杀的程咬金和秦叔宝等人，李世民令他们加入进来，在前面开路，于是很快集中起一千多名骑兵，战马愤怒地嘶鸣，卷起冲天的烟尘，向敌阵纵深不断地挺进，很快便冲到了敌阵背后。
李世民令骑兵火速将一百多面大唐军旗展开，高举在马上，令士卒们大声叫喊：“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随后，一千多名骑兵们保持着中速，从敌阵后背向回冲锋。
夏军将士回头看见大唐军旗飘扬，以为真的陷入了包围，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夏军硕大的军阵，在顷刻之间全线崩溃，十几万夏军在原野上四处溃散。
李世民率兵追击了三十里，斩杀了三千余人。他新换的座骑什伐赤中了五箭，五箭都中在马的后臀上，其中四箭是迎面射来的，有一箭从后面射来。
“好厉害的弓箭！”李世民叹息着，对前来保护他的秦叔宝说道。随即跨上了李五牵过来的一匹备用战马，“窦建德纵横河北这么多年，看来靠的便是弓箭厉害！”
混战之中，窦建德身上中了一槊，一路向西逃奔，身边的亲兵各自逃散。窦建德逃至黄河岸边的牛口渚时，伤口剧痛难忍，忽然栽落马下。大唐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尾追而至，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夏军将领，白士让举槊便向窦建德胸前刺去。
窦建德高声喊道：“不要杀我，我是夏王，带我去见你们的秦王，能让你得到富贵！”
夏王窦建德？白士让和杨武威对看一眼，无声地笑了。随即，杨武威下马将窦建德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把他扶上马背，牵回了虎牢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