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随州有句民谚,叫“三九四九,凌破石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这民谚有年头了,记得小时候天冷了,母亲常这样说。随州土话管结冰叫“上凌”,二声,读“令”。三九四九是最冷的时候,说是冷到能把石头冻破。而到了五九六九,杨柳开始吐绿,就到春天了。
现在已经四九了,应该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却仍然感觉不冷。手机里天气预报说明天开始下雨降温,预报一直到除夕还是阴雨,但气温都还在零度以上。网上一直嚷嚷着温室效应全球气候变暖的话题,看来所言非虚,一个最明显的例证就是现在的冬天好象真不如从前的冷了,感觉这些年,冬天就那么马虎地蜻蜓点水似的一晃就过去了。偶尔,在早晨会看见地上水洼里有层薄薄的冰,将融未融,倒像是张塑料纸。
到如今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三里岗尚店农村,堰塘结冰了,和小伙伴们偷偷去滑冰玩,重重地仰面摔倒,后脑勺磕在冰面上,爬起来不辩东西南北。想想那得多厚的冰呀。
那时候,小伙伴们不是冻手冻脚就是冻脸冻耳朵,没一个囫囵的,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家家贫穷衣不保暖,但终归是天气太冷了。
随州的冬天,那时候真的冷。但北方人到了随州,说随州的冬天比北方还冷。
随州到底是属于南方还是北方,到现在我还傻傻地弄不清楚。随州地处秦岭淮河的南北分界线上,随县最北端的乡镇就叫淮河镇,但随州城区在淮河以南百多公里,北方人就把随州归到了南方。
随州的冬天是不供暖的。
北方人在冬天初次来到随州,几乎人人都会用上当受骗的眼神瞪着你,说,怎么这么冷?你们这儿,怎么会这么冷?人们对南方冬季的错觉不知从何而来,总以为南方自然应该要比北方要温暖的多。也是,单是从天气预报的气温上瞧,温度就相差二三十度之多,殊不知,没有供暖的零度,会让北方人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
那么,寒冷的冬天,随州人去东北会是个什么体验?同样也会闹笑话。
那年,女儿提议我们一家去东北过春节,去看雪乡雪谷,去看冰雕雪雕,去看雾凇树挂。
缘于对零下30℃的恐惧,缘于对北方冬天的无知,从随州启程前,保暖内衣皮毛皮靴冬帽之类,里里外外武装到了牙齿。
飞到哈尔滨落地,从出租车到餐馆再到旅店,大凡公共场所都开着暖气,进了门,连厕所的暖气片也在滋滋作响,忙不迭的脱衣服。大东北的室内哪能穿得住保暖内衣?都是20多度,屋里热着呢。闹了笑话,冬天去东北买衬衣。
房门口,在齐膝深的大雪里,妻给我拍了张穿短袖的照片。不是刻意为之,在大东北的冬天,一件衬衣,一件夹克,一件厚大衣就是出门的标配。
但室外的低温可不是说得玩的。松花江整个被冻住了,江面成了人们户外滑冰的游乐场,大卡车在江面往来自如,有人在江面的冰上钻个窟窿冰钓,我拿手机出来拍照,冷风一吹就没电了,得在手机后面贴块“暖宝宝”。但零下20多度的天气,感觉真的不是太冷。
东北的春节之行,让我对北方严冬的恐惧烟消云散。
后来,女儿在北京工作,我们也常去北京过冬。北京的冬天,和东北差不多。进门脱衣服,出门穿衣服。
总感觉,北方的冬天,要比随州暖和多了。
每年冬天网上就会有人热炒这个话题,说,北方的冬天是干冷,室内有暖气,在室外呆着的时间也少,所以并不觉得冷;而南方的冬天是湿冷,室内没暖气像冰窟窿一样,冷入了骨子里。
现在,随州也有很多人在家里装暖气了。没装暖气的,家家户户也有空调。就是不开空调,也有式样繁多的取暖器。生活条件好了,衣服轻薄时尚又保暖,加之这些年来气候真的变暖了,就感觉现在真的不怎么冷了。
但记忆中,小时候随州的冬天是很冷的。大雪纷飞,西北风在窗外呼啸,冬闲的人们裹上棉衣棉裤,就缩在堂屋的火塘边烤火。
火塘也叫火厢,是我们随州那个时候农村必备的家用取暖设施。殷实的家庭,在一个专间用青砖砌个火塘;简陋的,几块土砖靠墙围个半圆或是方形就是火塘。火塘里烧的,是平常去山上挖的大树兜子,倒不是为了省柴,那时候,三里岗随南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柴火,烧大树兜子是因为熬得住火。
雪花飘落的时候,农村里开始农闲,下不了地,人们窝在家里,便烧起火厢烤火。大树兜子虽然熬火,但不易烧透,房内如烧窑般烟熏火燎,满屋煍得黑黢黢的,在火厢边呆久了,鼻孔里是黑的,脸上也是黑乎乎的。
但火厢仍然是所有人的最爱。其实,不在火厢旁呆着,又能干什么呢?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点灯还浪费油。火厢是人们在冬天唯一可以长久呆着的地方。
火塘里的火毕毕剥剥,火星伴着青烟飞舞,火塘上吊着一个土水壶,冒着热气。
最喜欢的,是弄个红薯或老玉米在火厢边烤。小孩子性急,烤急了就容易烧糊,大人夺过火钳,把红薯埋在火灰里慢慢煨。软了就熟了,撕了皮,咝咝冒着热气,吃上一口,真香啊。有时,也会弄几个板栗或白果放进火边的灰里煨,白果不能多吃,吃多了头昏。也会烧蚕豆,蚕豆会炸,炸飞了,就满地找。
白天,大人不能总烤火,还得忙着做些闲活或家务。到了晚上,看不见了,一家人就围坐在火塘边,小孩子就会吵着让大人“讲古”。讲古是随州土话,讲古就是讲故事。
盯着大人的嘴在火塘的光影里的张张合合,哪吒神仙孙悟空和妖魔鬼怪狐狸精斗得死去活来,光怪陆离的讲古就是那个时候少年最绚烂的梦。
终归不能总呆在火厢边,得去上学。从家里偷偷拎个烘笼,北风呼啸着烫手,两手换着也拎不住,放在雪地上,烘笼底热胀冷缩就掉了,回家挨骂,就在火厢边垂着头,作可怜状。
烤火厢的时候,就该杀年猪了。喝了血花汤,腌腊肉、灌香肠。那时候,灌香肠肉不够,就加萝卜。到现在还时不时地怀念那时候农村的萝卜香肠,四十多年了,打从回城就再也没有尝到过它的美味。
灌好的香肠和腌好的腊鸡腊肉,就吊在火厢上方高高的一根晌竿上,就这样煍着,不到过年,是吃不到的。常常仰头眼睁睁地去望,咽咽口水。
正月里,火厢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亲戚朋友来拜年串门,进门就往火厢边让,抽根烟,喝杯茶,吃点板栗南瓜籽,闲话年成,唠唠家常,红红的火塘映着人们红红的脸,浓浓的亲情在火塘边热热乎乎。烤火厢,就是那个时候农村人的沙龙。
真的觉得,最能代表随州冬天那时候的物事,就是农村的烤火厢。
烤火厢是农村的专利,那时候的城里,是不可能烧火厢的。
城里没有大树兜子,买来的柴要烧灶,再说,屋里粉了石灰墙,一烧火厢白墙就被煍黑了。
七十年代末,我家从三里岗农村回到随州城里的时候,冬天里就只能烤火炉了。火炉要做饭时,就把热水灌进一个大玻璃瓶子里拿着暖手。
火炉里烧的是煤球,后来烧蜂窝煤。从煤炭公司买回散装的粉煤,加水加黄土搅拌,在家门口打成蜂窝煤或捏煤球,晒干后收起来慢慢用。
八十年代,经济条件渐渐好转,冬天里就开始烧火盆了。买回两麻袋木炭,一个冬天就够了。有时候,买的木炭没有烧过心,有烟,房子就煍黄了。
进入新的世纪,随着城里商品房的逐步普及,火盆也渐渐走入了历史,电暖器便开始悄无声息地走入家庭。
时代在悄悄地改变,冬天取暖的方式也在悄悄地改变,那过去的物事,就渐渐尘封在悠远的记忆里。
记忆里,随州那时候的冬天总是很冷,冬天总在下雪,母亲总说“雨夹雪,半个月”。现在下雪真的少了,今年冬天,也就1月14日腊月十二那天上午飘了一阵雪花,不到中午就停了,雪落在地上就化了,连路面都没有打湿。
预报连阴雨已经来了,是不是就要下雪了?再不下雪,眼瞅着四九就过完了。五九一到,杨树就该吐绿了。
真盼着下雪呀。不下雪,这哪象随州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