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午夜的地铁站口,算是这里灯光最明亮的地方了。这座地铁站建在城市和近郊的边界处,周围的路灯很暗淡,只有卡车会呼啸而过。
老甘坐在地铁站门口啃着半个烧饼,脚边放着半瓶自己捡来的矿泉水。他刚刚从市中心回到近郊,打算就着亮光吃点东西,再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里睡觉。
乞讨的生活是艰辛的,但在老甘看来,这是对自己而言,最轻松的活法儿。老甘四十多岁,也没娶媳妇,自己是贱命一条。乞讨挣来的钱最容易,不用累死累活种老家的那几亩薄田(租给别人还能白挣一点)。只要扮出一脸惨相,往大城市的商业街一坐,每天都能挣出小几百块钱,何乐而不为呢?每年还能回老家歇上两三个月。老甘想着,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对付过去挺好。
老甘和那些拉帮结伙的乞丐有些不同,他喜欢自己单干,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讨来的钱交给蛇头当会费。虽然这样乞讨的位置不好,有时还会被人排挤。但老甘觉着这种活法,最起码,落个自在。
跟蛇头干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分到一些缺胳膊少腿的“财神”,有时候还能分到些拐来的小孩子。有一个和老甘熟识的乞丐,就曾分到一个没有腿的人, 每天挣个一两千跟玩儿一样。但老甘对这件事总有些避讳,就算是乞讨,他也觉得这么干心里过意不去。
老甘低眉榻眼的啃着烧饼,想着一对杂七杂八的事情,忽然发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双脚。
那双鞋子的款式很新,一看就是个年轻人。
老甘抬起头,看到一个白净的年轻人正站在自己面前,那年轻人个子很高,体型微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有事?”老甘说话有点口音。
“老伯,大晚上的就吃这个,不合口味吧。”
老甘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烧饼,没作声,只是点头。
“不如这样,老伯您帮我个忙。我请您吃顿饭,再给您些钱,您看怎么样?”
老甘满脸警惕,心想这大半夜的找个老乞丐帮忙,准不是好事。
“我得听听才能做决定。”老甘说。
“嗨,其实也不是啥难事。我爸妈想给家里挖个菜窖,找工人吧,价钱又太贵。所以我才想找您这样的人帮忙。”
菜窖?一听是体力活儿,老甘心里就范怵,毕竟是懒习惯了。
“卖苦力哈!老子不干,你找别人吧。”
年轻人的表情有些为难,对老甘说:“您就帮了这个忙吧,我问了一个晚上,实在找不到别人了。在您挖完之前,管吃管住,事成之后给您一千块。您看行不?”
老甘一听钱便动了心,关键是管吃饭,但这钱比他想要的还少些。
“一千五,行不?”
年轻人咂咂嘴说:“行吧,只要您肯帮忙。”
老甘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文质彬彬的样子不像是坏人。更何况讲话还总是吧“您”字挂在嘴边,老甘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待遇。他决定索性接下 这个活儿。
老甘缓缓站起身,把剩下的一口烧饼吞掉,拉紧破棉服的衣襟说:“看你小子对头,带路吧!”
那年轻人连声道谢,笑了。
老甘总觉得他笑得有点诡异。
年轻人在前面带着路,老甘跟在后边。忽明忽暗的街灯渐渐消失了,两个人走入了一片荒芜的野地,远处影绰绰的还有片低矮的树林。
老甘心里有些发毛,但又不想失去这个赚钱的机会。
“一会儿到地方,管饭的是吧。”他问
“老伯,那还能有假。”
年轻人打开手电筒,两个人在荒野里越走越深,公路在他们背后越来越远。
“快到了吗?”老甘问。
年轻人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终于在林子边上,年轻人挺下脚步,笑着对说:“这就是我们家要挖 菜窖的地方,您看看,一会儿我带您去家里吃饭。”
老甘愣头愣脑往前面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他终于看清了那片土地。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深坑,像是埋死人的坟地。
老甘立刻感觉不对,扭头就要跑,就在他转过身的时候,一把尖刀扎到他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
手电筒的光照着年轻人扭曲的脸,老甘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身上挨的刀子就越多。他渐渐失去了力气,被捆住手脚,塞上嘴巴。
丢进了深坑里...
在老甘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铁锨的声音,感觉泥土落在自己的胸口、双腿和脸上。他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伤口也不再疼痛,意识变得模糊。最终他眼中的光芒飞上天空,瞳孔化为了黑夜的一部分。
从高二的那年寒假开始,承轲就发现自己白天会莫名其妙的丢失一段时间,对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有时,即使睡得很早,他第二天起来也会筋疲力尽,身上还有汗味。他曾经问起过伊索,但伊索说自己对这件事浑然不知。
承轲的精神渐渐萎靡下去,总是头晕脑胀,情绪也十分低落。他常常回忆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每次想起都痛苦不堪。
对于流浪汉接二连三失踪的新闻,他和大部分人一样,丝毫没有关注。
(二)
日子过得很快,高三生活的压力降到承轲的肩膀上。照常理来说,这样的生活虽紧张,但也不至于难以接受。可是承轲这一年的状态很差,情绪也陷入了最深的低谷里。过往的回忆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他的生活变得很封闭, 没有朋友,除伊索之外也不愿和任何人交流。
如果说过去他的心灵只是干瘪,那么现在则是支离破碎,难以为继了。
星期日上午,承轲从床上醒来。
他刚刚做了个恶梦,不出所料,这梦境和过去不美好的回忆有关。
实际上,他每天都做着相似的恶梦。这对他而言,早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睁开眼,窗帘半开着却没有阳光泄进来,看来这又是个冬日里寻常的雾霾天气。最近两年,人们好像特别关注这件事。
伊:早安,没用的废物。
他没有理会伊索的话语,伊索现在每天都不遗余力的讽刺他,他对此早就有些麻木了。他感觉伊索对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他翻身下床,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伊索又向他展示着回忆的片段,痛苦的感觉再一次向他袭来。
——“撤职!”—“撤职!”一个胖男孩站在教室中央痛哭流涕。
“真有意思,伊索。”他不屑的说,这些记忆他已经看过几千遍,几万遍了,对此他早已感到麻木。但与其说是麻木,倒不如说,是疼痛到极致,已经 毫无感觉。
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父母显然不在家,餐桌上有张留给他的字条。
承轲向卫生间的方向挪动脚步,他想洗把脸,刮刮胡子。
记忆的片段依旧在他头脑里闪烁。
——“周成墩儿!哈哈!周成墩儿!”
——“你这次真的要倒霉了!”
承轲缓缓打开洗手池的抽屉,取出父亲那把老旧的折叠刮胡刀来。
那把刀的刀刃很锋利。
他疲惫的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袋嗡嗡作响。
那是张面色阴沉的脸,与过去相比已经消瘦了许多。油腻的头发紧贴着前额,眼圈黑得发紫。这种劳累和备考应有的样貌完全不同,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恶梦每晚都伴随着他。那怕吃那些父亲买给他的,减缓压力的药物,也没有效用。承轲的眼睛就像是黑洞,零星闪烁着无力的光芒。
伊:你就像是只鬼,一只有肉体,无魂灵的“活鬼”。
承轲缓缓举起剃刀,把冰冷的刀锋抵在自己的下巴上。
他再次思索起那些事情的意义,这些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有人说,当你追究生活的意义时,你便陷入了无法走出的死局。因为每个人的人生,所走的路径虽各不相同,但最终都会归于虚无。唯一能开解你的是,在短暂的生命中,一定要找到那件你真正热爱的事物,那个你愿意追求一生,并付出灵魂的理想。
承轲曾经拥有过,却又最终失去了。他的内心不够强大,说是敏感懦弱则更加契合。现在回头看看,他觉得自己这近十年的生活就像一场玩笑。他在乎每一个人的感受,却不曾为自己争取。
他是如此的懦弱。
记忆的片段依旧是那么清晰。
——“有话要和老师直接说。”
——“不要拐弯抹角,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他忽然有一种把到往脖子上划的冲动
承轲把剃刀紧贴着皮肤向下游走,刀刃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伊:这刀下面有气管,旁边就是动脉。
轲:也许只要轻轻一划,一切便都会好转。
伊:来吧,至少用死亡向我证明,向我证明你的骨气。
承轲的手在发抖。
伊:瞧瞧,懦弱的周成墩儿连死都不敢!
回忆以更迅猛的攻势向承轲袭来。
——“你就是个懦夫!”
——“你太迷恋班长的位置了!”
——“你这次真的要倒霉了!”
——“有话要和老师直说......”
——“老子买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
回忆的片段夹杂着伊索的狂笑声,让承轲的头脑有种要炸裂的感觉。
他手中的剃刀在皮肤上越贴越紧。
终于,在这一片的令人窒息的喧闹声中,承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
那是苏悦的眼睛......
金属落地的声音,在承轲脚边响起。
承轲恍惚的站在那里,脖子上浅浅的伤口流下一道鲜血,滴落在衣服的前襟上。
伊:我就知道你没有做这件事的勇气。如果你无心离开这尘世,那么我们两个老朋友更进一步如何?
轲:我跟本不懂你的意思。
伊:不!你懂!你一直都懂!在你的头脑里,没有一件事能逃过我的眼睛。
承轲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他感觉周围的温度在不断升高。
伊:是复仇!是那个你日思夜想又不敢实践的事情!每个曾伤害过你的人都应该去死!
轲:我有着一颗向往光明的心!我要和黑暗的现实反抗!
伊:你只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躯壳没有心灵!
轲:自我第一次直视黑暗!我就注定是光明的一部分!
伊:你真是愚蠢的可笑!
承轲感觉视线一点点模糊,在他的脑海里伊索展开了一副凄美的画卷。那画卷贯彻始终,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切换着画面。
伊:你是盗火者,是不满黑暗现实的普罗米修斯。你被天上的神囚禁在高加索的山巅上。
轲:为理想奉献!我心甘情愿!
伊:我是天空的巨鹰!我会剜你的皮肉!吞吃你的心肝!你会永远不死!旧的伤口会一次又一次愈合,而我会一次次揭你的伤疤!你将永远承受回忆的苦痛!
轲:至少我给世界带来了光明!
伊:不!你没有!你把光明写进自己的诗歌里!对这黑暗的世界没有改变!
承轲回顾自己曾经的生命,无话可说。
伊:你是受难者,是不满罪恶世界的耶稣。你被地上的人钉死在各各他的十字架上!
轲:为理想奉献!我心甘情愿!
伊:我是你的施刑人!我会鞭笞你赤裸的脊背!为你戴上荆棘王冠!你会饱受折磨!你将一次又一次被阳光曝晒,又一次次被雨露唤醒!现实会把你的一切成就当成罪愆!
轲:至少我给世界带来了救赎!
伊:不!你没有!你把救赎写在自己的诗歌里!对这罪恶的世界没有改变!
凄美的画圈收敛起来,承轲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认知原来从不正确。
伊:你根本就不是自己心中的那个圣人。
轲:那我...到底是什么?
伊:自黑暗向你袭来的那一天,你就成为黑暗的造物,融入其中。
轲:我...我......
伊:大声说出来!
“我是黑暗现实的一部分!”承轲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
伊:我们要做的,只有复仇!
承轲用冷酷的目光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记忆桩桩件件的袭来,如此清晰。
——“撤职!”,“撤职!”
——“不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周成墩儿!哈哈!被爹娘宠坏的乖宝宝!
——苏悦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对你感到失望!”
“我恨你!”这声怒吼来自喉咙深处。
承轲用拳头疯狂的捶打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要将过去的自己击倒,永远的从人世中抹去。
“我恨你!”—“我恨你!”......
即使破碎的镜片扎入手背,他也没有停下。
承轲的眼睛仿佛要瞪出血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望着破碎镜子里自己的脸。
那张脸就像毕加索的画作一样扭曲、诡异。
伊:看哪!多么美丽的花纹!
承轲的意识一点点飘远,那种无力感再度向他的全身袭来。
伊:我要让周承轲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承轲再度向黑暗的深处坠落,和多年前在教室里发生的那一幕如此相似。他的感官从四面八方消退,紧缩成一个虚无的存在,唯有他的意识还残存在那里。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将成为那个旁观者,一如伊索多年以来的生活。
镜子中的人兴奋的望着自己,他有着和承轲一样的容貌,但眼睛中闪烁的光芒却完全不同。
伊索笑了。他触摸着曾经属于承轲的皮肤,感受着手指活动的感觉,甚至享受伤口的刺痛。在过去的岁月里,这些东西他只能旁观,或者趁承轲熟睡时才能体验。现在,第一次的,他感受到自由。
历经十多年的时光,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旁观者。
他完全控制住这个躯体了。
轲:伊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索没有作声,对着镜子诡异的笑着。在承轲处在精神崩溃边缘时,接管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这么多努力,没有白费。
伊索没有理会承轲在他头脑中的呐喊,他充满仇恨,承轲那些痛苦回忆对他而言是一样的刻骨铭心。
他想做的只有复仇。
不仅是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还有这个世界本身。
伊索自言自语道:
“给你个建议,无聊的时候翻看记忆,可是个不错的消遣。”
他换上一身衣服,永远离开了这个被承轲视为家的地方。
(三)
①
苏悦用纤细的手指关上手机闹钟,躺在床上轻声发出一阵叹息。
时间已是早上六点,再过一个小时早自习就要开始了。生活就这样来回循环,周而复始。如果说生活是一部情景剧的话,那么属于她的镜头一定很单调,只有家和学校两个场景。
她睁开眼睛,深褐色的眸子望着天花板,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的脸已然经历过青春期的洗礼,褪去儿时的稚气,变得更加动人。
苏悦舒展着手臂,想在床上伸个懒腰。但在胳膊伸出被窝的一刹那,她退缩了。冬日清晨的寒冷向她袭来,躺在被子里不动还好,这微微一动,凉风就灌进了被子。她感觉从自己的背后传来一阵僵硬。
她皱皱眉,牙齿下意识的微咬嘴唇,这表情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一定是昨天晚上总结历史笔记,写得太久了。她心想。
苏悦在枕头上摆了摆脑袋,想活动一下自己酸痛的脖子。
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窗外的天空是沉沉的灰色。
这几年北方地区的雾霾愈发严重,苏悦有时会想,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会无缘儿时看到的蓝天。
面临这种情况,应该对城市的产业结构进行调整。降低第二产业比重,将高污工业迁移至城市的下风处或垂直郊外,淘汰落后产业。并且要引进高新技术产业或加大第三产业比重,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
苏悦不自觉的回想起做地理题时的套话。
死记硬背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呢?她悲哀的想。
高三的压力让她喘不上气来,高考的日期也在一天天逼近。
苏悦的这种失落感,不仅是因为学习压力这一个原因。
今天对她来说本来是个特别的日子,但是她却要独自一人面对,自己在这间学校旁的出租屋里庆祝这个重要的日子。
她有时会觉得很孤独,就像每个人的体验一样,这种孤独感随着她的成长一点点增加。她陷入回忆,回想起孩提时代那些无忧无虑,散发着迷人色彩的岁月。
她隐约想到一个人......
苏悦无意识的轻舔嘴唇,她暗自提醒自己,起床后要喝点水。
看来18岁生日,是要自己一个人过了。
②
苏悦出门前围了一条粉紫相间的围巾,从小时候开始,她就喜欢这种配色。
她背起书包,拿好房门钥匙,推开了出租屋的大门。
就在这时,一抹亮眼的蓝跑入她的视线。
她转过身,直视着那片蓝色,发出一声讶异的叹息。
那是一朵宝蓝色的花,这朵花被一小段胶带粘在屋外的门把手上,就好像生怕她发现不了似的。
苏悦的心跳加快了,她感觉无形的力量正在挤压她的心房。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一段缥缈的回忆闯入她的脑海,她想起些细节,想确认一下。
苏悦伸手取下蓝色的花朵,把它凑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
这真的是一朵蔷薇。
她心中那个柔软的部分被戳了一下,耳朵微微泛红。
“不可能的梦幻和爱的思念......”如多年前那样,她再一次小声重复着 蓝色蔷薇的花语。
苏悦用手背挡住自己的嘴,不想让轻声的呜咽传到走廊里去,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在这样一个忙碌的初冬清晨,她被这朵花儿深深感动。
这泪水中有高考的压力,有独居的无助和委屈。
还有一种特别的东西。
她想到了一个人......
她几乎记不起那个人的容貌,甚至连名字也只敢猜测。她能够记住的只是一两个回忆的片段,和那种懵懂的情愫。这些东西随时光变迁,变成几个零散的符号。当你暗恋一个人的时候,你爱上的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是自己理想中的影子。
难道时隔这么多年,他会用这花做信物,在自己成人的这一天,找到自己吗?
这些想法太不切实际,太理想化了。
苏悦放下手,笑着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擦净自己的泪痕,快速眨了眨眼睛。
她的目光很温暖。
苏悦再一次望向自己手中的蔷薇花......
然后快速遮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笑声传到走廊里。
真的是太傻了,她心想。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看多了偶像剧的天真小姑娘。
她稳稳心神,第三次看着这朵美丽的蓝色蔷薇。此时,她已经把这一切当成一个巧合,一个误会了。
不过这误会真的好美。
“再不走就要迟到啦。”她自言自语。
苏悦小心翼翼的把这朵花别在围巾的褶皱里,锁上房门,顿时感觉精神百倍。
刚才还在困扰她的孤独感已经烟消云散,在经历了这个小小插曲后,她感觉好暖好暖。
谢谢你。她在心里默默感谢着那个送花的人。
但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小小声音说:
“这世上真的有巧合吗?”
③
苏悦走出楼门,快速的给自己戴上口罩。
在这片朦胧中,她围巾上的那抹蓝色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她缓缓走下门前的台阶。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左手边坐着一个人,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部。
那是一个男人,他长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脸深深埋在破旧绿外衣的领子里。在他的面前放着一个豁开口子的易拉罐,里面放着一些零钱。
原来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苏悦心想。
一阵寒风吹过,苏悦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但那乞丐依然一动不动,看来是睡着了。
那么冷的天,就这样睡在大街上。苏悦泛起同情。
她掏出自己的钱包,把里面的硬币全部施舍给了他。
苏悦整理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离开,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上。
在确认她走远后,乞丐抬起了头。
那是张憔悴的脸,脖子上的浅浅刀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有些发炎了。
他望着苏悦远去的倩影,直至她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围巾的颜色和她很配。”承轲的声音就像宿醉的人那样嘶哑。
伊:你的心愿已经了结,差不多改走了。
承轲失魂落魄的拨弄着易拉罐里的硬币,仿佛那东西能把苏悦手心的温度传递给他。
“伊索,你知道吗?我过去的很多想法,今天看来似乎都是错的。这世界并不是全然的黑暗,或者说在这黑暗中,其实还有许多带给我们光明的东西。我想,这些值得我们珍视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
周承轲在这个躯壳中永远的消失了。
(四)
这就是十年前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周承轲,或者说“伊索”的全部故事,我想后面的内容不用过多赘述,你一定也非常熟悉。
他的疯狂犯罪持续了整整半年时间,弄得满城风雨,直至次年五月被警方击毙,才算真正结束。时至今日,他的故事已经成为这座城市“都市传说”的一部分。关于他是否是“双重人格”的调查至今也没有完全的定论。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作者不得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文章中曾与周承轲有过接触的书店老板柳知先,即为作者本人。
当我决心动笔开始写这篇文章时,曾经搜寻了大量和周承轲此人有关的资料。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特警李卓(化名)的证词,当年就是这位李卓警官亲手击毙了周承轲。据李卓讲,当时他发现凶手突然移动到适合狙击的范围,向他张开双臂。他记忆犹新的是,他通过瞄准镜好像看到凶手对他说了一句话,即:快!杀了我!尽管这一证词不被主流所肯定,但持另一主张者,依然把此证词视为“双重人格”的重要佐证。
如果说几十年的写作生涯带给我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对任何答案都要持否定态度。由于作者本人在周承轲童年时代和其有过长期接触,根据自己的判断,作者本人更加支持“双重人格”的判断。因此我整理了大量资料,企图从文学的角度,向关注此案的读者,提供一个更生动的观察视角。
对于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凶手,是绝无翻案可能的。对于本文可能造成社会反响,作者也早有心理准备。我在这里并不是想为杀人凶手洗白,而是希望读者们看到事件的另一个位面,话我并不想说透,相信读者们都能够理解。
我想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其深层原因,每一个人物的出现,无论好坏,也都与时代大环境息息相关。而这其中的发生条件,才是需要我们深入思索的。
在本案十周年之际,作者除对受害者亡灵表示告慰之外,还希望警醒每个人。也许我们不妥当的做法,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那些负面的小小推力,真的能化为堕入黑暗的浪潮。
柳知先
2024.5.13于荒原书店
(本文除周承轲及作者外涉及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