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新上任遇到甄士隐家的丫头娇杏后,甄士隐的岳父去见面,听说了甄士隐的女儿走失,说:“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这是当时他的真心话,后来没有兑现理由也很充分:那孩子在薛家。多数可以说不坏的人都曾经有过向好的心,总是有种种障碍拦着让他们不能成为切实的好人,这样的让人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的人就是俗人,贾雨村就是这样一个俗人。
贾雨村世故,初见甄士隐的岳父就看出他不可靠,打听了甄士隐的消息,赏了二两银子就打发走了。第二天再拿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封肃欢天喜地送了娇杏过去,他才又封了百金给封肃,他深知对待封肃这样的人,必须遵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原则。甄士隐就没有这份精明,所以才落得家道中落。
宦海沉浮本来是自然的事,在贾雨村身上尤其明显些。他是个机会主义者,遇到了能够攀附的就平步青云,贪酷到了人鬼皆怨的地步被革职查办也在意料之中。第一次做官不上一年被革职时的表现,非常有贾雨村的特色:本来十分“惭恨”,“面上去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通常我们的观念里认为这样的人有城府,能做大事。其实就是厚颜无耻支持的心理强大。安置了家属游山玩水到了维扬,贾雨村就得到一个信息:今年盐政点的是林如海。贾雨村做了林黛玉的老师绝非偶然,后来得以依傍贾家这棵大树也是他苦心经营的成果。
说到攀附权贵,贾雨村是个高手。巧遇冷子兴,谈话之间说到贾家,贾雨村先说“族中无人在都”,等到听说是荣国府,又说“寒族人丁不少”,从东汉贾复扯起,认定荣国府一支是“同谱”,不曾有交往的理由最可笑,竟是“——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认他,故越发生疏了。”这真是令人喷饭。冷子兴必定心知肚明,并且感到了看别人炫富的刺痛,于是有荣宁两府也不比先时光景这类扫贾雨村兴致的话。贾雨村正在与有荣焉的兴头上,自然出语反驳,于是引出了冷子兴长篇大套对荣国府的演说。
贾雨村看人很奇特。比如冷子兴,不过一个古董商人,(后面曹公交待他是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女婿),贾雨村认为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和他最相投契。贾宝玉无心功名利禄,而且最讨厌贾雨村这类人,贾雨村却也对他欣赏有加。不仅在未谋面时说贾宝玉来头不小,又比出诸如陶潜等人说宝玉跟他们是同类,他倒算宝玉半个知音,因为这一点他才有资格做黛玉的老师,也因为这一点才让人不仅觉得他可恨,而且很可怕。他不是全无性灵只追求功名利禄的人,却是明知有青山净水而甘愿在泥淖中打滚。乱判葫芦案、帮贾赦强取豪夺石呆子的扇子,连平儿都说他“没天理”,这些作为都不是一时的蒙昧,而是他有意的选择。浪子回头总有个拨云见日的顿悟,贾雨村早已世事洞明,连上帝也无从拯救。
甄士隐资助贾雨村,贾雨村只略谢一语,林如海答应给他写推荐信,他的表现是“一面打恭,谢不释口”,还故意打听林如海说的亲戚现居何职。他如果不知何职,怎么肯打躬作揖?略谢甄士隐,是因为他很知道甄士隐不过是个乡绅,能量有限。贾雨村与人相交看的不是交情,而是利益。对送钱送物的甄士隐可以不辞而别,对林如海只有唯唯听命。更可笑的是他与之最相投契的冷子兴跟他演说了半天荣国府,他竟不信,只等听林如海亲口说了才信。自己不够真诚才爱怀疑别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贾雨村的为人。贾雨村拿了“宗侄”的名帖投到荣国府,这时背景音乐可以奏凯歌了,他又如愿以偿地开始另一番贪酷。
贾雨村这样的人很多。他的结局曹公在后面略提一句,是通过管家林之孝的嘴说的“雨村降了”。贾琏说“他那官儿未必保的长。只怕将来有事,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贾琏深知贾雨村才有这个话。不幸的是林之孝说贾珍跟他好,贾政又喜欢他。可见“家事消亡首罪宁”,肯定有贾雨村的功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