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晚起,窗边。假期里窝在家中分外清闲。
自十二岁离家去省城求学伊始,直到现在,才觉得“父母在,不远游”的感觉竟是如此窝心。
回归到生我养我的家乡,灌进耳朵的是最为亲切的母语。家乡话里的遣词造句,抑扬顿挫虽然有些土气甚至会有点粗俗,但仿佛一曲袅袅的乡音,勾住了过往,令人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
我生性敏感,打小略懂察言观色,父母长辈面前乖顺懂事,成绩优异,叛逆期来得早也去得早,除了比一般女生懒了点几乎没什么可被诟病的地方。与父母长辈一大桌人吃饭,大人们没什么话题可聊的时候就会逮住我猛夸,这时,连“懒”这个貌似唯一的缺点也被爱慕虚荣的父母给遮掩过去了。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自然遭到同席间小朋友们默默的疏远隔离。同样的夸法被不同席间的大人运用了很久。我从一开始的受用,到逐渐懂事发现似乎在大人眼中,“顺从听话”就是一个小孩子最大的美德。甚至有时候我的存在只是他们转移话题的工具而已。自此,我就很少出席父母应酬的社交场合。他们后来的朋友有的甚至不知我的存在。“独生子”弟弟承担了我大部分的应酬压力,塑造了很高的情商,真是便宜他了。(摇头摊手)
乖乖女的形象只是一个小朋友在大人面前的自我保护机制,但没有人会愿意一直戴着面具生活。所以,在同学朋友面前身心解放,让我有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童年。儿时傲娇自大,颇有些飞扬跋扈的臭德行。什么打架冲进男厕所啦,高空扔熊孩子的书包啦,放学不回家在学校里疯玩骗大人说老师拖堂补课啦(双手合十感谢上天有个责任心和事业心都不重的班主任让我有了丰富多彩至今怀念的童年生活)。还好小伙伴们都是些心宽体胖,虚怀若谷极富包容心的好孩子,虽然叛逆淘气,成绩辣鸡,但对我真算得上肝胆相照,耿直得不要不要的。直到现在我们还是保持着很铁的关系。
我在那个时候学会下象棋,五子棋,飞行棋各种棋牌游戏,同时学会了打乒乓球,羽毛球,弹珠甚至还有背背战(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为一组,几组互相撞击,最后没被撞飞撞散的组为胜) 和飞孔(一个人从低到高依次摆出姿势让人飞跳过去,过不去者为输,充当障碍物)等童年暴力游戏。虽然每次遇到新玩意儿都得腆着脸求老司机们指点,但还好悟性高,学东西快,我会了再去教其他女生们,其乐融融。那时候每个周末只要不下雨都会出去玩,野炊,骑自行车,爬山,甚至就是暴走。都会好玩到不行。我那时虽然算是混小集体,但不抽烟,不喝酒,不欺负人。
本来还想写不谈恋爱的,但学前班就坐小男生腿上求抱抱的我实在没脸写这个。我记得我是没谈过的,只是有人追,但朋友们纷纷指责我小学二年级就谈了,我也就不好再争辩什么了,毕竟记性不大好(耸肩,摊手)。
后来我才知道,当我在沉迷于童年游戏,酣畅淋漓不可自拔的时候,其他同龄尖子生们都在补课,弹钢琴,做奥赛题。我后来用了很大的劲儿才缩短与他们的距离,但有些还是达不到齐平的程度。后来那些个标杆儿人物顺利考进北大,我才算释然。算不清谁亏谁赚,我挺乐得自在的。毕竟苦乐同尝才是人生嘛,况且我现在也还不错。
大学跨省,再加上已经成年了。为人处世早已趋向圆润周到,少与人起摩擦,亦少与人交心。
我一般不把谁放眼里,更不把谁放心里。不是看不起别人,而是不再盲目地比较与竞争。大家都很忙,刷绩点,谈恋爱,准备出国,道路各不相同。我闲散惯了,啥也没做,官儿也没当,学街舞练瑜伽打羽毛球看闲书练硬笔字煲电话粥。在找准人生目标前,做一个不那么从容豁达的废柴,偶尔也会给自己充充电。下学期要学第二外语和高尔夫,我还挺期待。
大学里几乎都是过一个人的小日子,自由独立,时间久了,常常也会听见寂寞的回音。有时候会觉得有些怅惋,好多心情思绪,少女的小心思无法诉诸笔端,无法与人分享。我喜欢的那种一群人的热闹和两个人的交心,深夜里的长谈都极少。不是没试过,只是很难找准节奏。因为成长轨迹家庭教育心理状态都迥乎不同,所以很难卡上节拍找到共鸣。所有的不同,都只能以沉默与迎合来对待。这让人多少有些无奈。不是不愿意靠近,不是不愿意交心,只是你说的我不懂,我讲的你未必能听见其中的弦外之音。所以可惜,所以难过,所以沉默抱以沉默,最后什么都不说。
离家愈久,后来每每涌起的思绪都冠以统一的名号,唤为乡愁。
我在异乡的夜晚常想起千里之外,我曾竭力逃离的地方。
这片不大的土地上,遍布着让你欲罢不能的美食,你从小看到大的风清秀丽,你童年的玩伴交情深厚的兄弟,疼你爱你的家人,和你过往许多幼稚又美好的记忆。
在这里,身为南方姑娘的我在哪个场合都不必使用蹩脚的普通话引起他人或许并无太大恶意的嘲笑,也无需装作一副优秀而得体的样子,出席一些令人无所适从的场合,随声附和一些无聊而无趣的发言。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你,认识你,觉得你这个小丫头还不错。他们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又不仅仅是个大学生。你有父母,朋友,童年趣事,这些话题都可以围绕着你发散出独特的故事情节来。
我从前向往流浪,一心追寻三毛笔下“前世的乡愁”。但奔赴远方才知漂泊的无措,我不再是掌上明珠小公举,不再是风趣幽默玩得起的铁哥们儿,我与这里很多人没什么不同,是没有故事的女同学,是毫无交集的路人甲,是转过身去就忘的陌生脸孔。我没有了过去,没有前世,只有今生。没有人了解我的小习惯小癖好,没人愿意包容我的小脾气,没有人能有那份闲心拨开一层层厚重的外壳看到我还算晶莹剔透的心。
每个人的一生,都宛如小树苗的成长。小时候看见别人长得周正挺拔,就想砍掉自己的旁生枝桠,重新生长。然而被移植到大学的土壤里,摒弃了那些枝叶,想要成为独立崭新的自己时,才发现光秃秃的自己是如此单薄无力,了无生趣。那些前世今生的记忆遗留在南方的谷堆,你真正成为了无父无母无从前,平淡冷漠,没什么特别甚至没什么记忆点的树干。
起风了,你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抱怨一句:鼻涕都给我冻出来了。声音微弱,却传得很远,哪怕周围都是同你一样的树干,却毫无回应···
异乡的人群中,我失去了可以外在仰仗的一切,过往,朋友,家庭。我终于开始成为我自己,却是一个单薄的没什么咀嚼意义的孤零零光秃秃赤条条的自己。那些丰满我人生的东西被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家乡。那里的人过着我从前的日子,并未因我的离开而产生多少变化。而我这儿,早就天翻地覆了。小到一日三餐,语言习俗,大到谈话内容,思维方式,为人处世,无一相同。
遥远的相似性总令人感动,正因如此,才窥见其难得。
阔别半年之久的回归,让我找回了被搁置已久的归属感,存在感,和共鸣。白天窝在沙发里做一个心安理得的废柴,心情好就做点好吃的,心情坏就跟弟弟拌拌嘴,撒撒娇。晚上出去和老朋友胡吹神侃撸脏串儿,深夜晚归总会看到独为我留的一盏灯。晴朗的日子,随爸爸开车出去转转,吹吹絮野的风,听听堪比小说电视剧的江湖轶事。雨天睡个懒觉,坐在窗台冥想码字。无聊了跟弟弟下棋弹琴读书练字,逗趣时同家里人相互调侃打趣各种地道俚语夸张语气捧腹不已。这真实热切偶尔庸俗的人间烟火气弥漫了我的少女梦,宽慰了我渴望远航的少年志。回到舒适的窝,我才是完整的我。所有的伤口都在此快速愈合,心底的呐喊终于在此得到回应,心头的孤寂得到莫大的慰藉,单薄的衣衫被美食进肚的肉体填满,我不再计较我的成绩,能力,身高,体型,因为我不必再以此来赢得尊重,换取关注,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无论怎样,爱我的人都会爱我。正如此刻,前世情人我爸正在做我喜欢吃的菜,高我一个头的弟弟飞速跑楼下帮我取快递,我妈出差在外无人唠叨我。我是家里唯一的雌性,是半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小公举。回家,回家,回家时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