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宫在当今武林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武林正派视为魔教,人人厌之。
身为碧水宫的少宫主,轻斓并不是一个善良温婉的女子,她嚣张跋扈,她狠辣无情,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就这样一个被世人咒骂妖邪魔女的人,却被现任武林盟主方野爱了一生也怨了一世。
蹉与只影天涯忆
望君独生为谁思
方野踏出寺院的时候,阳光还有些刺眼,夺目的让人眩晕。他自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莫名被这光线晃的眼睛生疼,似要留下泪来。
曾几何时习惯了在那人忌日之时,到寺庙中焚香拜祭,只因愿信轮回之说,那人生前做过不少坏事,死后恐怕会在地狱受尽苦楚,他在佛前替她脱罪,如有灵,愿宽恕她,让她好过些,更是希望若真有轮回,也能让自己把欠她之情用生生世世给还上。
他迎着阳光,浅浅勾唇,恐怕自己死了,会比那人下更深层的地狱吧。所杀之人无数,所伤之人无数,甚至连她,也是因自己而死,他还有什么资格,在佛堂为他人祈祷开脱?
微风轻拂,柳岸青青,犹见故人红裳绝艳,驻足在河边,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清傲气质。阳光晃的他更是难过,故人仿佛就在眼前,伸出手,却只有光线从指缝间洒落,明明阳光灿烂,却所及之处,冰冷彻骨。
他苦笑,鬼神之说,不过是留给生者最无奈也最贴心的慰藉,用以缅怀留在记忆中的过往,那些留给内心的,可笑而又可悲的自给自足,他何尝不明白,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自私的罢了。自私到连人死了都来拜祭,也不过求一心安理得。
时过境迁,如今轻斓早就死了,欠下的债一笔勾销。从此天涯两路人,各不相干。哪怕再深的仇恨,也轻易的一了百了。这样一想,死了还真是方便。
手中提着上好的酒水,悠然信步至凉亭。他挥开衣摆,斜靠在栏杆上,旁若无人的自斟自饮。这片土地留给他太多繁杂,繁杂到已经疲于去分辨那些真真假假。回忆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让你最思念的泛滥成灾。他想,他应该庆幸,有生之年,得到轻斓这样狠绝女子的爱与关怀,哪怕这些爱是凄凉而极端的。至少他拥有过。
没有办法忘记,轻斓在他最落寞无助的时候,给了他最无法取代的温暖,像冰天雪地中唯一燃烧的火种,虽然微小,却也足以照亮那些被黑暗覆盖的日子。
已经过去那么久,时光流转的无声无息,却将记忆中的人,独一无二的人打磨清晰的一如昨日。
好像她的话还在耳边,好像一回头就能看见落英缤纷中,清艳绝丽的她。
左不过同样挣扎的人罢了,自私无情的他遇上冷漠狠毒的她,相互利用,携手共进,真正算来,也就一场斗狠的游戏乱了红尘浮生。
爱也好,恨也罢,始终逃不过命运的捉弄,能停留在他记忆中,被他思念和眷恋的,永远都是那笑起来都显跋扈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不再期许,她的存在已经被抹杀,一个早已消失在世间的人,唯一只愿故人入梦,再眷恋一下那抹剪影。
碧水宫在一片火海中从江湖中消失,她也死了,并且再也不可能活下来。
而他方野是带领大家攻陷碧水宫的第一人,忍辱负重,只为最后一击,碧水宫覆灭,他是众望所归中当之无愧的武林霸主。
到底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今这个位置的?方野笑的自嘲。他还活着,并且再也不会受人欺辱。武林盟主的位置,他会坐的非常安慰妥当。哪怕夜夜在刺骨冰冷的梦中飘浮。
那是一场梦,染着血,带着毒,一场倾尽此生爱恨的梦。
碧水宫高耸的阁楼里,烛火微晃,因为地势较高,窗外的月亮也更皎洁,柔黄的月光毫无保留的照耀在屋内一方木桌上,那上面一坛好酒,两盏杯碗。静谧非凡的房间更是衬托着阁楼外面火光猎艳,杀伐血腥。
她坐在向月的那一面,美丽的脸庞被月光笼上一层温柔,少了平日里的乖戾,她勾着唇笑,眼里满满的平静,她举起酒杯,细细端详里面清澈的液体,之后全数饮下,听着阁楼下惨烈的厮杀,看着对面坦然而坐的方野,挑眉一笑,眼角全是骄傲如昔的神态。
她说,方野,谢谢你能让我死在碧水宫。
她说,方野,你师兄是我杀的,你视他为你最重要的兄弟,我向你说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害我碧水宫者,他必须要死。
她说,方野,我不问你爱没爱过我,还恨不恨我,我只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要我死的?
她说,方野,我欠你的,我还了,你欠我的,这辈子你是偿还不了了,那么我便要你此后生生世世来还可好?
她说,方野,我从未后悔遇见过你。
她每说一句就饮一杯,而眼睛越发的明亮和平静,嘴角含笑,不怨不恨,不悔不怒,释然坦白。最后,她走到窗边,拔起方野曾经送给她的匕首,对着自己的心脏狠狠一送,然后跃下高高的阁楼,湮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他又是怎么做的,他只是低垂眉眼,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那个人是轻斓,那个女人比谁都绝决和骄傲,她连死之前都会想尽办法让方野再狠狠的痛一次!方野每喝一杯酒,心里就一次比一次更冷硬一分,早就该明白的,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屈服?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人。
你还是恨我的,恨我毁了你的碧水宫,恨我可以这么安静平淡的看着你去死。
是不是,斓儿?
是不是,斓儿……
他喊她斓儿,在心里,谁也听不见的地方,很久没这么喊,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想着的方野,眼泪终于流下来。
往事如烟已成空,
回首还如一梦中。
看着楼台上红衣明艳女子,方野微微皱起了眉,那个女人是碧水宫的少主,碧水宫在江湖上恶行千里,行事一向狠辣恶毒,而碧水宫的少主轻斓更是以人命为儿戏,一个杀人如麻的妖女,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
而自己现在却要时刻保护着她,助纣为虐,心里当真厌恶。他是名门正派中稳重要强的弟子,受武林盟主青睐关照,更是被任命潜伏碧水宫,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为武林尽一份心力。
碧水宫身处狭岭,易守难攻,更是有各种机关陷阱,无人引路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何碧水宫横行霸道多年却也存在的原因。
方野与他师兄左渝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以混入碧水宫中,两人在门派中感情甚好,却在碧水宫中不敢显露,方野只因功夫不错,被指派保护轻斓身侧,而左渝武动不敌方野,被打发到看护门庭,方野倒是很羡慕他师兄,不用时刻跟在妖女身后,做着那些让他讨厌的事,看护门庭倒是轻松的很,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完成任务。
方野并不是轻斓身边唯一的护卫,他们并不轻易跟在轻斓的身后,总是隐藏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轻斓武功不弱,一手软鞭使得出神入化,挥在人身上,血痕交错,伤筋动骨,方野第一次见她杀人,像跳舞一样,红裳旋转,舞出一场场血腥杀戮。他看着纵横交错的尸体,想着,那些死的人并不无辜,在碧水宫所管辖的境内,那些人抢占民地,收刮百姓,甚至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之事也有,官员无能,一些走投无路的本地人只能求助碧水宫,望得到庇佑。轻斓听后,二话不说,独自一人便收拾干净了这些暴徒。
方野看着村中百姓欢呼迎接轻斓,似要将她当做神明般供奉,看着轻斓笑脸回应那些人,甚至抱起农妇家三岁大的孩子,笑的温婉亲切,方野有些恍惚,这是外面江湖上盛传杀人如麻的妖女吗?还是真的为妖女,所以才迷惑了村中百姓?
方野不得其解却也不敢轻易揣测,他现在刚入碧水宫,万事以江湖大义为先。
方野第二次见她杀人,是在距离碧水宫偏远的一个小镇上,难得不见她穿红裳,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出落的犹如画中仙子,她本欲想逛一下周边的药铺,收罗一些碧水宫周围缺乏的药材,却在附近听到了打骂的声音,一个纤弱的女子,被几个人推搡着想要卖入青楼,女子不愿,便被打骂几下,方野刚想要出来制止,却被轻斓抢先一步,轻斓搂过女子,丢下一袋银子,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就想带着那女子先行离开,谁知那几人却不知好歹,看轻斓独身一女子,长相不凡又身带数银,欲要上前拦截轻斓,嘴上更是污言秽语,轻斓不耐,从腰间抽出软鞭,轻挥几下,为首那人便已经毫无生气,杀人瞬息之间,那几个欲要拦截轻斓的人吓的转身就跑,其余围观的百姓却拍手叫好,声称这些人经常拐卖儿童妇女,逼良为娼,已然不知多少人毁在他们之手了。
轻斓轻功带着那弱女子离开是非之地,给她钱银,望她早日归家,那女子柔柔弱弱喊轻斓女侠,喊的方野心中疑虑更甚。
方野与她独处过几日,也许那些情愫就是在此时而来吧,那时轻斓重伤,其余护卫身死,他靠着侥幸逃脱,找到轻斓的时候,她倒在隐秘的小湖边,身上的血染红了清澈的湖水。方野想,杀了她吧,碧水宫定然受创,可看到她轻皱的眉头,方野却不忍心了,毕竟只是一女子,何必趁人之危呐,轻斓受伤太重,此地离碧水宫太过遥远,只得先找客栈休息。
轻斓醒来的时候,看着睡在床边的方野,一时有些无措,这张面孔很是熟悉,受父亲之命跟在自己身边的暗卫,她从来觉得这些人不堪重用,也不会把轻易把性命交给别人保护,现在一想,这条命竟然也会有被救的价值,她挣扎着起身,却吵醒了睡在床沿的方野,方野见她不愿安静养伤,怕是受了怀疑,谁知竟然是轻斓昏迷数日怕父亲担心,只想赶快回归碧水宫,让父亲心安。方野只得告诉她说,已经派去了飞鸽传书,报你平安了,这几日就在此处好好养伤吧。
相处的日子并不难熬,方野本以为轻斓性子高傲不好相处,却不知轻斓虽然傲慢却也有心底柔软的时刻,方野到最后才明白,轻斓的那点温柔,却只为他一人。
方野告诉轻斓,他其实很羡慕她与她自己父亲间的种种,因为自己是孤儿,从来体会不了父子之情,只有一个师兄一起长大,后来门派太过弱小被灭,自己也流落江湖,飘零度日,被碧水宫收留,才能有口饭吃
他说的话有真有假,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流露出几分感情,他无父无母是真,与师兄一起长大是真,门派被灭是真,曾经流落江湖是真。可是,门派是被碧水宫所灭,他与师兄却先为武林盟主收留。
这些不敢想不能想的事情,是他心里最大的伤痛,从前在门派中只因无父无母受尽欺辱,只有左师兄待他亲厚,后来门派被灭,他与左师兄受尽苦楚,尝尽冷暖,直到被盟主收留才好过许多。他性子好强,不和师兄一样只求平安度日,他想要再不受欺辱,能许他师兄一方平安,能许自己权势名利。
轻斓似是看到他的不甘,痛苦与无奈,言语不能安慰人分毫,只能拉住他的手,告诉身边总有人陪。
方野很是感动,她的举动就像一枚火种,虽然微小,却烫的心暖。方野想,他不舍得轻斓了,他好像有点喜欢轻斓了,他开始害怕了,害怕轻斓知道他的身份后,自己会失去了。
回到碧水宫的时候,轻斓不再需要暗卫,她告诉自己的父亲,方野拼死相护,愿父亲让他做护法,方野很是吃惊,轻斓给了他权利,轻斓给了她能给的,方野感动之余更是难过。
好景不长,左渝偷送情报之事被发现,碧水宫出现内应震惊了轻斓的父亲,左渝被押到殿内,审问之下,并不言语,方野不忍自己的师兄受刑,却也无可奈何,此刻若暴露了自己更是功亏一篑,只得先行羁押,关押之后再想办法让师兄逃出生天。方野刚要以护法之职表示愿意替宫主分忧,却被轻斓抢了先机。
此刻的轻斓,是方野从未见过的,浑身散发着戾气,软鞭一甩,师兄的身上便是一条见骨的血痕,方野心里悸动,险些控制不住表情,那是他的师兄,和他一起长大,待他如亲弟的师兄,又是一鞭,师兄疼得险些昏过去,却不肯呼疼一声,他的心也是一疼,刚想要踏出一步却被左渝警告的眼神给震住,他生生止住脚步,神识却遥想小时候他与师兄在一起的时光,回忆到深处却被轻斓冷冽的声音给拉入了现实,轻斓吩咐他此事务必严惩,说着便一脚踹向左渝,抽出旁边侍卫的剑刺穿了左渝了的胸膛,左渝的鲜血刺激着方野的眼睛,方野一震眩晕,险些站不住,轻斓站在左渝的尸体旁向众人宣布,此人对碧水宫居心不良,砍去头颅,悬挂碧水宫正殿门口七日,以儆效尤,胆敢背叛碧水宫者下场比他会更惨!
这才是轻斓吧,那些点滴的温暖不过是随性而为吧,碧水宫的少宫主怎么可能慈悲良善,是啊,碧水宫是她的家,如果毁了她的碧水宫,她怎么可能隐忍,可是,那个人是他的师兄啊,他此生唯一的师兄啊,轻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有哪些儿女心思。
大概就是在那时开始的吧,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可能侥幸的存在那一丁点幻想,这样的女子,并不是他方野可以拥有的。
到底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在挣扎中把白鸽放入空中,那里面有碧水宫所有机关的位置与破解方法,那里面有武林盟主想要的一切,毁灭碧水宫,指日可待。
飞鸽而起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要失去轻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