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想一下十八年来,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我记忆犹深,而一些细细的小事,最快乐的莫过于小时候躺在家里养的那头母猪拱出来的沙坑。里晒太阳。虽然最后被游玩回来的母猪一屁股坐了个半死。
但与我这个一直将“孤独”当宠儿的人而言,这些独处时的点点滴滴,是在脑中重播这部名叫“过去”的电影里最美妙的桥段。我总会乐上一乐;或是苦涩的笑一笑。
儿时,院里长有三棵桃树,春暖花开之际,万能的老爸会裁下几枝,做成几公分长的桃木剑,或者是没刃没尖却有古怪雕纹的锏。在柄上钻个孔,穿上红绳系在手腕或者脖颈间。说是可以护命,避邪。
当时最爱看的是《仙剑奇侠传》,男主角潇洒帅气,带着两柄古剑直直的闯入我的世界,被我供为神明,当时做梦都想成为他;还有果断成为我女神的女主角。想想那时,嘿!真萌。
挎在手腕上的那叫饰品,我要的是可以负在背上耍帅的威风古剑!于是有一年,我让万能的老爸给我削了一把一米左右的桃木剑。柄端还有小孔,也穿有红绳,但不是要系在手腕上的,而是一簇,用来做剑穗的。
万能的老爸用双手将它呈给我时,慈爱的笑着说:“这可比你自己用纸叠成剑状再缠上胶带,最后塞根棍子做成的好多了。”我欢喜一笑,呲牙说道:“也比我用泡沫削的好,好好几倍哩。”
于是,在某个阳光灿烂、惠风和畅的下午,躺在沙坑里睡觉的少年不见了,多出一个拿着桃木剑,嘴里喊着:“呔!妖怪哪里逃,吃俺一剑”的蠢萌小儿。那头再不用担心有人抢它圣地的母猪,卧在那里直哼哼。也不知道是真的舒服了还是在笑我傻。
我想,应该是后者。
可能是红绳的质量不太好,终是经不起时光的打磨;又或是当时玩得太疯了,才导致它从一开始的松软、红艳,变成后来的紧绷有勒手,颜色也成了红的发黑。之前光鲜亮洁的桃符,像是到了迟暮之年,不复往日光泽,染上了一层污垢。
还是将它们从手腕上、脖颈间解了下来。开始时,因为缅怀它们曾经的陪伴,我还煞有介事的将它们存放在一个鞋盒中。后来,就再未谋面。
包括那柄让我风光许久的像模像样的桃木剑。
那个舞剑的蠢萌小儿也消失了,而和母猪抢沙坑的傻小子也回不来了。因为母猪被送到了屠夫家里,那下场,可想而知。而我,至今也忘不了它在院门口拐角处看向我的眼神和那一滴滴落在沙地上迅速被吸干的泪。当时无知的我是这样想的:咋地?抢个坑还能抢出来感情不成?
母猪走在那年秋末。当时门上已经挂起帘子。那是一张用细竹条编制而成的门帘,我就站在屋内,将脸贴在上面,望着蓝天。两手用指甲抠着竹帘缝隙,直到那年初冬;竹帘上已有几个地方的缝隙被我抠得特别大,这应该就是第二年夏天屋里蚊子特别多的原因。
“少年不懂强说愁”,说的是有理,但我想,那时候只是不知道那种塞心的情绪该用哪个名词说出来罢了。现在懂了,那种塞心的情绪,叫做无人能懂的少年的孤独。
二、
要不是二黑来了,我想,我家那门帘肯定会经不起时间和我的双重折磨,而过早的寿终正寝。它应该感谢二黑,是因为二黑,它才能静下心来单单与时间抗争,才能不再承受我的魔爪的蹂躏。
我的魔爪伸向了二黑,这只可爱的土狗。
为什么给它取了“二黑”这个笑掉大牙的名字,我早已想不起来,只是模糊的记得不单单是它浑身黑色的缘故。
记忆里,我蹲在那里,向着卧在那个沙坑遗迹上的二黑招手,嘴里喊:“二黑,二黑,过来,过来……”。然而它只是有些欢喜又茫然地看着我,尾巴翘起,摇了摇又放下;抬起,又放下。
数次无果后,好吧我妥协了,一嘬牙花子:“啧啧啧啧啧……”二黑就“噌——”窜了过来,舔我的手心,我感觉痒,就跑,二黑就追,边追边吐舌头,耳朵被风吹的向后摆着,样子滑稽又可爱。
我躺倒在春日齐艳的花海里;我跌坐在夏日葳蕤的草丛里;我静躺在秋日里金黄的稻草垛上;我翻滚在冬日里圣洁的雪地中……二黑都陪着我,舔我的手心、蹭我的裤腿、叼我的臭鞋,累了就四脚朝天躺在我身边,吐舌头。
我又变回了曾经的傻小子,只是不同的是,我身边多了一个伙伴——一只可爱的土狗。想想那时,嘿!真萌。
有人说,这次的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再聚首。我想问的是,那若是阴阳相隔该怎样呢?是不是真的经过传说中神秘的“轮回”与“转生”就可以相见?
二黑来于那年冬临,走于两年后的秋末。
它走的很痛苦,挣扎了两天一夜。后来我想,若是我早早的鼓起勇气,二黑或许就不用痛苦那么久了。
它被闷在一个大盆里,大盆倒扣着,上面放了一块大石头。二黑在里面嘶吼、冲撞。我被妈妈关在屋子里,但我不如一条狗,它敢不故一切的冲撞,我却没有勇气走出那间屋子半步。虽然二黑已经丧失了理智。它疯了。
我只是在屋里流泪。
当大盆里的动静小了下来,我心中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或者说是突悟——我的伙伴,二黑就要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冲了出来,在妈妈拦截不急下,掀开了大盆。当时有些发蒙,我的那只毛发黑亮的小狗不见了,它不复往日活力,变得奄奄一息,浑身污垢。二黑躺在地上,就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我分明看到它的尾巴微微动了一下,就像之前我蹲着朝他喊:“二黑,二黑,过来,过来”,而它茫然又欢喜的摇尾巴一样。
但我确确实实的看到它仰起了一只前爪,就像之前我伸出手它马上就去抓挠一样,那时,我总会抓住它的爪子,二黑就咬我。这次,我没能够抓住它的爪子。它落了下去,没有生出一点声音,没有激起半片尘土。
没有人可以懂得我为什么会为一只狗流泪,就像当年我不明白那只母猪走的时候为什么会流泪一样。因为一只狗,我长大了。因为我会像那只母猪会因为要离开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而流泪一样为一只陪伴了我两年的狗的离去而泪流满面了。
我只好再去折磨那张不知不觉快活了两年的竹帘。
妈妈走过来,揉揉我的头说:“去找辉、宾他们玩吧。”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去了。
他们爬到树上嬉戏,我在下面抬头看了好久,脖子酸了。我看看细嫩的手臂上剌出来的血痕,转身走掉。
不知是谁,朝我扔了个香蕉皮。剥成四瓣的,正好卡在我的肩上,肩前两瓣,肩后两瓣。相机了之前二黑的四只小爪子,所以我没有取下来,带着它在他们的笑声中远去。
我坐在桥栏上,迎着夕阳,看着浑浊的河水向西流去。肩上还卡着个香蕉皮。这条河的终点,二黑,你会走到那里吗?
我猛地跳起来,抓住肩上的香蕉皮,朝着夕阳狠狠地甩了出去。“啪——”激起一圈圈夕阳红的涟漪。我望着那渐渐隐去的波纹和水里上下浮动、时隐时现、渐行渐远的香蕉皮,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二黑抬起的前爪,或许不是要和我再次嬉戏,而是在告别。
三、
年少时,我将真情托付给了桃符,还有二黑。至于那头母猪,可以说是它把真情托付给了我吧,或者说是这个家。但它们都远去了,再也不能相见的远去。包括我的姐姐给我买回来的小型塑料卡通人物玩具。我记得,有虹猫、有蓝兔,有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还有围裙妈妈。
它们不是一身灰蓝,就是浑身红色,如此粗糙、单调,我却如获珍宝。细细的将它们分好阵营、等级,然后我既当编剧又当导演,在兼职动作指导员和配音员,我的眼睛便是摄像机忙的不亦乐乎。无情的赋予它们一个特定的命运,演绎出一场场在我看来精彩绝伦的电影——除了我,便再无人观看。
姐姐大我九岁,早早地出去打工了。她见我如此迷恋她给我带回来的小玩意,有些不高兴了。她说:“弟,怎么不出去玩?”我正在指挥虹猫大军围杀近乎无敌的黑心虎,连大头儿子一家都参战了。没有抬头,只是停下嘴里的叽里咕噜回到:“在哪玩不是玩,都一样。”姐姐有些急:“那你也不能一天天都在家里待着啊,去外面玩玩。”我搬起桌子,到了外面继续围杀近乎无敌的黑心虎,虹猫大军中,不断有人被我扔到地上——那是战死的。
姐姐起的不行,跑到妈妈哪里说:“妈,你看。”妈妈一叹说:“长大了就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红帽的长虹剑折断了,黑心虎的腿被打折了。这些塑料小人最终向我挥手——永远的告别。
这次没有落泪,它们不会,我不想。所以,在外人看来,这场告别没有太多情感参合。所以,他们不会明白,我在以后的时日里发呆时,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那是比虹猫大军围杀黑心虎更加宏大的场面。那是,整个世界。
我的桃符光鲜亮洁;我的红绳剑穗柔软顺滑;我的门帘挂在哪里“永垂不朽”;我得二黑,在一片花草的世界里吐着舌头奔跑,耳朵被风吹的向后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