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
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
四儿日夜长，索食声孜孜。
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
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
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
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
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
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
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
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
燕燕尔勿悲，尔当返自思。
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
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
在我家的屋檐下，有两个燕子的窝。一个是先垒的。那年父亲去世，办丧事时，需要挂张大网，就在屋檐下钉上了一颗钉子。第二年，燕子飞来我家，以这颗钉子为落脚点，垒成了一个窝。另一个是后垒的，看起来还很新的样子。两个燕窝，估计是一家。今年春天，我们发现旧窝挤满了燕子，有几只小燕子掉了下来，不幸摔死了。看来是住不下了。而新窝也一样。前些日子的一个晚上，我注意到屋檐下的电线上，站着两只燕子，应该是小燕子的爸爸妈妈。旁边的新窝里，挤满了燕子。为了让孩子们睡得安稳，住得舒服，小燕子的爸爸妈妈宁愿在外面将就着眯一晚上。前几天，我又发现：小燕子的爸爸妈妈在新窝里进进出出，嘴里衔着草和泥，原来它们在为孩子们扩建家园，好让家园变得更宽敞更舒服。昨天晚上，我又观察了一下，电线上只站着一只燕子了，估计是燕子爸爸。
昨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是父亲节。于是想到我家屋檐下的燕子，想到一首古诗——白居易的《燕诗示刘叟》。说来惭愧，第一次知道这首诗，还是在上个月。我市举办“百善孝为先”诗词歌咏比赛，其中有一个诗朗诵节目就是《燕诗示刘叟》。
这首诗前面有段小序，交代了作诗的背景：“叟有爱子，背叟逃去，叟甚悲念之。叟少年时，亦尝如是。故作《燕诗》以谕之矣。”因为心爱的儿子偷偷地离开了自己，刘老头非常悲伤，很想念他。这个老头，曾经也是个问题少年，年轻时离家出走过。唐宪宗元和六年（811年），白居易听到这件事，就写下这首讽喻诗送给刘老头，一来委婉讽刺他，二来真心劝慰他。
全诗用纪实的手法记述了燕子爸妈从筑巢到育儿的辛苦一生。第一苦是筑巢。燕窝的建筑材料主要是泥、草和水，运输工具是嘴，施工机器主要是嘴和脚，工期一般是7 到 10 天，多的有15天甚至更长的。窝做好了不是一劳永逸，还得根据孩子出生数量扩建和装修。第二年、第三年，如果窝被毁坏了，又得从零开始。第二苦是孵化。燕子虽然不像人类一样怀胎十月，但也要约半个月的时间雏燕才会破壳而出。这半个月里，燕子爸爸和妈妈轮流孵蛋觅食。燕子爸妈孵蛋的时候蹲在窝里一动不动，不能玩手机，不能逛超市，也没亲人陪护，更难受的是时刻要为孩子能否顺产而担惊受怕。第三苦是育雏。诗里的燕子爸妈生下了四个孩子，负担非常重，我只有两个孩子都觉得不堪重负，何况是四个孩子呢？“青虫不易捕，黄口无饱期。觜爪虽欲敝，心力不知疲。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燕子爸妈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还是不容易找到食物，总担心孩子们挨饿。至于自己是否吃饱，那完全是考虑不到了。这样辛辛苦苦喂养了三十天的时间，终于把孩子们喂胖了，而他们的妈妈却瘦了一大圈。原以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却还有第四苦等着他们：育儿。一是“喃喃教言语”，二是“引上庭树枝”，教孩子们学会飞翔的本领。燕子爸妈没有请家庭教师，完全靠手把手教。其中的辛苦可以参照人类。就像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扶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总算教会了孩子们飞翔，不需要父母的扶持了，应该说熬到了尽头，可是燕子爸妈的苦还没有结束。第五苦，也是最致命的苦，儿离。“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雌雄空中鸣，声尽呼不归。却入空巢里，啁啾终夜悲。”孩子们翅膀硬了，各自成家立业了，一个个都随风飞走了，不再回到父母身边了，任凭父母如何赶出去呼叫连天，都叫不回。燕子爸妈只好回到空巢里，相向而哭，相拥而泣。诗歌写到这里，把燕子爸妈的苦写到了极点。按理，诗人接下来应该对燕子爸妈表示同情，然而并没有。诗人发表了一番议论：“燕燕尔勿悲，尔当返自思。思尔为雏日，高飞背母时。当时父母念，今日尔应知。”燕子爸妈啊，先别悲伤，你们应该好好反省自己，小时候，你们不也一样远走高飞背离父母吗？那时父母是多么挂念你们，今天你们应该尝到了被孩子们抛弃的滋味！
根据序言，我们不难理解白居易的本意：借双燕的遭遇，赞扬父母的大爱，批评子女不孝敬父母甚至抛弃父母的行为。同时，诗人也告诉世人：想要子女对自己尽孝，自己就应先带头对父母尽孝。这就是所谓的言传身教。从这点来看，这首诗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当今社会依然存在不少不孝敬老人的行为。这些不孝子女不知道：我们怎样对待父母，孩子就会怎样对待我们。
不过，今天，我读这首诗，得到另外一种理解。古话说：儿大不由娘。孩子们长大了，尽管不舍得，但终究得离开父母，开创新的家庭和生活。做父母的，也要学会放弃，相信孩子能够完全独立。就像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当然，即使这样，我们还可以像另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找点时间，找点空闲，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
写到这里，又想起了父亲。父亲分了家，所得只有一间房子，是厨房也是卧室。后来生了六个孩子，三个男孩三个女孩。父亲又亲自扛木头、夯土墙。我现在依然记得我站在土墙下看着父亲举起木板一下一下拍打土墙的情景。父母亲省吃俭用，盖起了四间土坯房，其中三间分给我们三兄弟。后来，我们三兄弟先后参加工作，父亲又出资在城里帮我们三兄弟建起了一幢四层半的房子。可是没过几年，父亲就去世了。而我们三兄弟，又先后在别处买了房子。现在，只剩下我一家和母亲一起住。听说，不久又得拆迁了。不知道屋檐下的燕子，会不会跟着一起搬迁到我们的新家，会不会时不时返回来，看看废墟上破碎的空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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