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李万钱没有钱,全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看不出半分有钱的模样,但他却有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并且每次走在街上都是笑嘻嘻的,边摸肚子边走路,这样子活脱脱的像城里进入高领舞厅大老板。
在街上,路过他身旁的行人都会停下脚步然后端详他几眼,然后捧腹大笑起来。
别人为什么要嘲笑他呢?似乎是因为他的脑袋后面,留着一条又长又粗的辫子,在这个废除旧习俗的时代,拥有这象征落后社会的东西,真的十分惹人嘲笑,甚至有几分让人厌恶。
但李万钱还是满不在乎,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晃悠,像一只高傲的大白鹅。为什么不在乎呢?因为他是个大人物。
“喂,李万钱你是什么家族啊?”
北京小巷深的四合院中,每当黄昏时刻,劳累了一天的民众们总是喜欢坐在院中的大槐树下闲谈,而讨论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每次听到这个问题后,李万钱总是会微微抬起头,然后满面春光地说:“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满清八旗贵族,祖宗可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你知道现在的圆明园吗?以前我家的大宅子可就在那附近可大了并且……”
拿着一串糖葫芦缠着二个小辫子的小女孩,闪着疑惑的眸子问道:“就是那个被火烧了的园子吗?我看哪儿被乌漆麻黑,还不如我们这个院子了。”
于是,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些笑声像一根又一根针扎进李万钱心中,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惨淡,言语也开始哆嗦起来,他用他那发抖的手,指着小姑娘,“你知道吗?要是在清朝,你这可是要被杀头的。”
可能是他的脸色过于阴沉,所以小女孩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吵嚷着要找父亲,母亲。
众人见此,无不唾弃李万钱。
“唉,李万钱你怎么这样啊,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你看她哭得多伤心啊。”一个穿着围腰坐在凳子上嗑着瓜子的妇女,起身指着哭得伤心的小丫头,对李万钱怒斥道。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急忙放下手中的旱烟,也开始说道,“对啊,男子汉大丈夫别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万钱,也算是院子里读书较多的人了,怎这般。”
“人家是贵族,大人物骨子里就着飞扬跋扈的血了。”
……
众人议论纷纷,但李万钱却毫不在意,他将手背在背上,气定神闲的面对众人的批判,他暗暗想到,“我李万钱可是贵族,怎会与这般愚民计较。”
看到李万钱这个样子,人们的叫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恶毒,那一句又一句话,似乎将他们一天的劳累,屈辱与骨子里的骄傲,全都发泄了出来。
不知道骂了多久,慢慢地人们叫骂的声音开始变的越来越小,渐渐变得可有可无,最后人们止住了声音开始回想,“刚刚我们在骂李万钱什么?”,似乎他们忘记了。
但没人点出,因为没人想证明自己是错的,于是沉寂了几分种的院子又开始传来了络绎不绝的叫骂声。
或许是长时间的骂声让李万钱有些不耐烦,他委屈道,“明明是她侮辱大清帝国的。”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也对,现在我们要废礼法,破旧俗,杜绝孔孟思想毒害我们,什么‘尊老爱幼’都要废除,应该一视同仁。”院子中的一个颇具地位的‘读书人’说道。
于是众人低下了头,开始反思自己,不应该因为李万钱辱骂小女孩而责备他,因为毕竟是小女孩先拆李万钱的台。
忽然,有个眼尖的人,看到了李万钱脑后留着的头发,于是大喊,“李万钱还留着辫子。”
于是,大院又开始鼎沸起来。
“李万钱还保留着旧习俗,我们应该把他的辫子剪了。”
“对对,就这辫子证明社会的退步,我赞成。”
……
众人越说越起劲,但却没有一个人动手,都只是动动嘴皮子,似乎用嘴就能将辫子剪掉似的。
但听了他们的话后,李万钱就不乐意了,因为他的那条辫子可是贵族的象征,是动不得滴。
他摸了摸嘴边的胡须,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们这群愚民懂什么,这可是贵族的象征,知道什么是贵族吗?就是大人物,大人物。”
人群中估摸着有一半的人都止住了言语,而剩下人中见识颇多的人还在继续嘲讽着。
“什么贵族啊,不过是八旗的包衣罢了。”
“满清都灭亡了,还想着当贵族,哈哈。”
……
刚刚还高高抬起头,气定神闲的李万钱,立刻就低下了头,满脸沮丧得像一只瘪了气球。因为这些话说到了他的软肋。
他失魂落魄的离开院子,走到他的房间面前,打开了被蜘蛛网布满的破旧的门。
其实,以前李万钱家挺宽裕的,出去院子有几个随从跟随,偶尔还会施粥行善,是六合院中数一数二的大家庭。
从小他父亲就告诉他,“万钱啊,你要时刻记住我们可是满清贵族。”
他父亲过世那年,也就是溥仪在东北登基,建立满洲国的那年,一名清朝遗老找到了刚刚接管家产的他,紧紧握住他的手老泪纵横的说,“万钱啊,现在新帝刚刚登基需要大量银两,你作为满清贵族,应该要出一分力。”
于是,李万钱拍了拍胸脯,自豪的说道:“放心吧,这可是大事,我一定尽最大的能力帮助皇上。”
于是,他变卖了家产,还将屋子换成四合院中最偏僻的那间房屋。
清朝遗老拿着沉甸甸的银票离开四合院的那天,还将李万钱口袋里最后的几个银元也拿走了,他向李万钱保证,等面见圣上后,一定替他美言,然后给他抬旗让他脱去包衣的身份,甚至还让皇上接他去东北。
这可把李万钱高兴坏了,当天,他坐在他父亲的坟头,抱着那块墓碑嘀嘀咕咕的说道,“父亲,你知道了吗?我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
出人头地没等来倒是家破人亡是真的,在知道李万钱将全部的钱都上缴后,他生了重病的母亲一下子没缓过气儿来,就暴毙而亡。
他的妻子也因为不能忍受着贫穷的生活,带着他的儿子投奔娘家去了。所以,这个家只剩下了李万钱孤家寡人一个。
但他却是不在乎的,他一直在等着皇上把他接到东北去享受荣华富贵,那时,他再取上几房小妾,那样不就妻子儿女也不都有了吗?想到这儿,他紧紧咬住牙关,眼神似乎能喷出火一般的狠狠道:“愚妻逆子,到时你们可别来求我。”
“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刚开始,李万钱还能靠买自己穿过的旧衣服勉强维持生计,但他觉得他是贵族,该过精致的生活。不仅没辞退随从还增加了几个,并且为了庆祝满洲帝国的成立,他还施粥三天三夜,名曰,“皇恩浩荡,普天同庆。”
所以,不到半个月他就负担不起了。
当随从向他讨要薪酬时,他支支吾吾憋红了脸,“我先打借条吧,等皇上接我去东北后还给你们。”
一顿拳打脚踢后,随从们将李万钱家的东西都拿了个遍,然后摆了摆头离开。
李万钱完全不在意身上的痛,现在今他烦恼的时,他的随从走了他该怎么办?他可是大人物,是需要随从的。
他看到了在院子里在扑蝶嘻戏的小孩子们。
第二天,他带着一众孩子浩浩荡荡的出门。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让开了,让开了,我们大人出门。”
这句话让李万钱的虚荣心爆棚,完全不顾周围人的嘲笑。
他用家里的几块破布搭在两根竹竿上,把它当作旌旗,让两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扛在肩上。后面,几个流着鼻涕的孩子,牵着各家狗,将把它当作战狼,护他周全。但是,作为贵族的他还需要一个冠帽,于是,他又多拿几颗糖给小凯,让小凯将他父母的报纸偷来折叠成冠帽。
他在游行中间昂首挺胸阔着步,像一只吃了天鹅肉的癞蛤蟆。
“今天,你们做的很不错,给你们加糖啊。”
瞬间,每个孩子都露出欣喜之态,他们一想到糖果在嘴里的滋味,于是,叫喊的更卖力了。
“让开了,让开了,大人出征了。”
忽然,这一刻李万钱肠子都悔青了,他独自叽叽咕咕道:“要是我去东北了,一定也是这个排场,早知道该跟那个遗老一起去东北享福。”
后来,全北平城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傻子带着几个小孩,整天在街上转悠。捕快来抓时,孩子们立刻跑个没影,但那个傻子不但不怕,反而觉得被抓是件好事,因为在牢房里,他就不用出饭钱了。
所以,警察抓了几次后,不仅不管甚至在街上看到李万钱一行人后,还要急急忙忙逃开。
但是很快,李万钱连买糖果的钱都没有了,所以一群孩子纷纷牵着狗,在那两块破布上撒了尿,踩上几脚后,便回到了家中。
而李万钱捧着那两块有尿骚味的破布哭了起来。
后来,李万钱慢慢恢复了正常,不再胡闹,打肿脸充胖子,开始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有人对他说,“万钱和我去拉黄包车,可赚钱了,要是遇到个有钱人给个小费就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拉黄包车多累啊,跟我去外国餐厅端盘子,就能够生活了。”
一个与万钱父母关系颇好的老年人,摆了摆头,“不行不行,万钱好歹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不能干这些粗活,去外使馆做文员吧,轻松待遇又好。”
李万钱听完后,急忙摆头和摆手,“我可是满清贵族怎么可能给那些蛮子当奴才。”
然后,他有理了理衣服,抬起了头,“我是满清贵族,是大人物,和你们不一样……”
见此,众人摆了摆头,默默地离开了。
后来,李万钱有时间就去私塾去上上课,换顿饱饭,但大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给贫穷的施粥的时候,穿着他自认为最好的衣服,站在哪儿说道:“我是大清贵族,等皇上接我到东北去后,我就在他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让你加官进爵。”
瞬间,一阵嘲笑声响起。但施粥的人,看到他这穷酸样子后,以为这是一种新的手法骗更多的粥,所以每次都给他满满地一碗。
就这样,他一直活了现在。
他一直等着皇帝接他去东北,期盼着清朝恢复当年的统治,那样他就是贵族,大人物。
但他没等到皇帝接他去东北,等来的只有日寇的铁骑踏进这沉寂的四合院。
日本人在院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大人每天都在屋子里以泪洗面,而孩子每天都蹲在院中的大槐树下哭。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某天夜里,有一个喝醉的日本军官闯入四合院中,嘴里说这每个人都听不懂的话。但却没有一个敢将他赶出门去,因为他们都害怕摊上事儿。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的,害怕这个人对他们做什么无理取闹的事。
忽然,一个小孩子嚎啕哭了起来,将瘫在地上的日本军官吵醒了,于是日本军官起身生气喊道:“八嘎。”
然后抽出佩刀向孩子砍去。当每个人都以为孩子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肥胖身影挡住了佩刀,他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他痛苦但却骄傲地说道:“国家不会放弃他任何一个子民,我是贵族理应为你们做些事。”
鲜血慢慢流出,在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有几分通透还发出淡淡的寒意,但这些无法掩盖,拥有着金黄色般贵族血所发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