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肉体从未自由过,饥饿、疼痛、疲惫驱赶着他们。大略1500万年前,非洲大陆东部下的地壳沿着红海裂开,改变了非洲的地貌,东部降雨锐减导致食物不再唾手可得,远祖们只得踏上荒凉的平原,共同捕猎以求生存,不断与恶劣的生存条件抗争,时至今日,已无冻馁之患的人们,还会习惯性地取悦自己的身体,孜孜不倦。
由于分工合作的必要,人们相互交流,这种持续的“非自然”的刺激,例如语言和文字,让我们的大脑积累迸发出某种复杂的神经回路,姑且称之为“精神”。前人的生存经验、与之相匹配的神秘的信仰,代代相传,人类自出生起就是站在祖先的肩膀上,从嗷嗷嚎哭只为一己私欲到被长老教化,与主流观念不合的欲念只好隐藏起来,白日里戴上“普通人”的面具,做一个可被接受的个体,入夜后不足为外人道的冲动通过梦的形式抒发出来,据佛洛依德讲,梦是伪装过的欲望的达成,因为人的大脑中还存在“稽查机制”,越是深藏的想法伪装得越厉害,梦境越离奇,本意越难察觉。然而这些复杂的原始冲动,却谈不上处于精神的层面。
众人都自信于自己的想法,而这些内容无不源自见闻,可生活在如此无孔不入的文化体系的框架下,又有多少人自觉于个体的表达,体谅他人对某一概念的定义,而不是自说自话呢,人们只能基于共识来交流,但这共识,无疑大大束缚了个体的表达能力,梵高在作画之前,也曾试图用文字传达他的情感,只是这情感太过炙热,非充沛的色彩无以媒介。
列维·斯特劳斯用地层的沉积来比喻个体以及全体的精神,人们无法预料自己的某刻的灵光源于何处,这些思想都埋藏过久,过深了。
不满足于现有词汇、既有语法之控制的人,往往可以从切身的痛苦中觅得自由之光,前秦时,龟兹国师鸠摩罗什被苻坚遣出的武夫吕光强行押回长安,途中正值苻坚败于淝水,刚刚统一不久的北方再次分崩离析,失去了使命的吕光没有回到长安,而是滞留凉州,常常以羞辱鸠摩罗什为乐,迫使他食肉、娶亲。鸠摩罗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但在人生崩坏的废墟上,他并未轻生,脱身之后来到长安,他将诸多佛学经典译为汉语,文字优美准确,流传下诸多经典,譬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就如同重新体会过远祖失去乐园的饥寒交迫,鸠摩罗什从极度的不自由中获得了自由,读他的文字,只有歆羡与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