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老水牛

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忘记你的样子。可是前几天,妹妹的朋友圈里,再次发出你的照片,我看着照片,突然间很想你。

尤其让人心痛的还是你哭泣的样子。

记得那时候你离开我们家的时候也刚好是这个时候。因为这个季节,秧已经插完,你对于我们家的贡献,就以那个夏天而结束。

因为种地已经解决不了我们的学费问题。

卖掉你,我们也是别逼无奈。

做这个决定已经三年有余,因为母亲一直下不了决心。父亲总是说干农活已经供不起我们读书,必须要外出,才能解决经济问题。

而母亲觉得怕外出赚不到钱,所以一直在犹豫,其实,母亲是舍不得你,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跟我们家每个人的感情很深厚,而你只能解决全家人的温饱,这点,我们也知道你也在尽力。

十几年了,你从一岁多久帮着我们家干活,你的祖祖辈辈都在为我们家服务,到你这里你也从不埋怨,几十亩地都是你一个人完成,你从不喊苦,从不喊累,从不偷懒,你干活总是比别的牛要快很多。

而我们一家人都对你特别好。尤其是父亲和二姐。父亲时时刻刻都不让我们闲着,当父亲跟你下地干活时,父亲就担心你累着,回来没有一口好的吃,所以总是让我们上山割草。

不管天晴下雨,我们总是在割草,在给你准备吃的。只要你在田地里忙,我们就得一天两三次背着食料到田地里,让你吃饱干活。

那时候,我就期盼有一天把你卖了,卖了就不用再割草了。因为从懂事起,我们就不停地割草,放学后先割草,然后在做作业。

周末的任务还是割草。而且一天要割好几次。尤其到夏天,蚊子太多,早上放你到山上,你拼劲全身力气在吃,到中午太阳出来的时候,你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蚊子在吸你的血,那时候,我痛恨蚊子,却不讨厌你,因为我老是想着我怕没有你会没有饭吃,所以还是格外对你好。

于是我总是拿着树枝在你身上抽打蚊子。每每这时,你总是很感谢我的样子,我心里也特别欣慰。

但是,我早上还是很少放牛,因为有二姐在,只要有她在,我就必须割草,因为二姐放你会吃得特别饱,还一遍带着生病的脚割草给你吃,夜晚回来也特别照顾你。

二姐那时候脚痛,一痛就是好几年,所以我们家管你的人就是二姐。如果我想放你出去吃草,除非二姐同意。

因为二姐知道我放牛就把你鼻子拴起来,然后我要不就睡觉,要不就看书,不管你吃得饱不饱,到中午就赶你回家。因为家里还有草等着你。

那时候不是我放你就表明我喜欢你,我是觉得放你总比割草强。

而割草就不一样,割草割得满手都是刀口,有镰刀割的,有草割的(有些草长得和锋利,如果把握不好,就会伤着自己。)因为常常割草,所以让草割着也很正常。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是这个道理。

而手被割伤以后,回家还得洗碗、洗脸,那个痛,真的好难忍。火辣辣的,好几天不见愈合。而草还必须每天割。

遇到天晴还好点,如果下雨天,披着雨衣,在大雨磅礴中还必须割,一个早上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好不容易割满背篓,背着全是雨水的草,重的直不起腰来,那时候,我都是用头在背草(背篓上的带子直接放在脑门上,草在后脑勺的腰部这块。)

所以,现在颈椎有病,腰部也不好,头也经常痛,都是因为你。尤其,看着母亲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不管走到哪里,都背着背篓,母亲在那些年,大部分的衣服,都是背背篓搓坏的。

特别是每次我们除草回家,还要背着那些被太阳晒死的草给你回家吃,那草死沉死沉的,累了一天,还要给你准备一夜的饲料,我总是不想背。老是被母亲骂。

所以,我还是会讨厌你。

不过,有你的日子里,我们还是会有欢乐的,那就是我跟妹妹两人一起放你在山上的那会儿,你在前面走,我们在后面,后来你拉了很臭的屎,妹妹和我脸上溅得到处都是牛屎,我和妹妹又生气有觉得好狼狈,于是相互看着,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们都觉得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所以有时候讨厌喂养你,但是在当时,虽然讨厌,但却不忍心怪你。

而且父亲总是说:我们一家人的肚子饿与饱都靠它呢,如果它倒下,我们一家人就得饿肚子。

你应该明白父亲对你的关爱、听懂了父亲赋予你的责任以及全家人对你的付出和关心。

所以你吃饱后更加卖力,别人家牛总是用又粗又硬的竹编抽,但是父亲跟你一起干活,只见你跟父亲配合得那么好,只要他150斤的体重踩在犁上,你就轻松拉着父亲在水田或者地里行走很多遍,都不觉得累。

只听见父亲叫你走左走右的声音,却听不见竹编抽打的声音,甚至连一声吼骂都没有。

父亲总是夸你恨懂人性,力气很大,也很乖。

其实,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是我们需要你,而不是你需要我们。

你可能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不要卖掉你,让你自然老去,最终死于安乐,归于尘土。

这样的希望,是我在很多年以后想起你的眼泪,才读懂的。

然而,我们的追求和社会的进步,导致你和我们一家不得不分离。

那年的夏天,父母终于决定:卖掉你,外出赚钱。

然而,当买主来家里,母亲和二姐坚决反对父亲做主卖掉你。母亲像护孩子一样护着你,原本答应父亲和我们姊妹好好的:卖,卖,卖掉我也清闲, 我也外出享福去。

所以父亲才叫买主来,等到要拉走你的时候,母亲和二姐疯了似的哭着不让拉走,而母亲坚决说不跟父亲外出,誓死要在家干农活。

怎么办?买主已经到家,父亲一向做的决定任何人改变不了,但是母亲也深知:家里的情况,实在没有办法在继续在家了。我们要等着交学费。

后来,父亲找来了邻居一位老姨妈,劝说了母亲一个上午。但是买主必须答应,这牛,买去不能卖给开牛肉馆的,如果有一天不需要它,那么一定要让一家农民买回去种地。

这样的要求有点让人为难,又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买主并不懂我们家人和牛的情感。就像现在我们不懂养狗的人为何要对狗那么好。为何狗走掉了要花高价寻狗。

这其中的感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体会、懂得。

你离开我们家,最高兴的是我和哥哥,于是,使劲说母亲的不是,在那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因为我们深知,没有你,我们可以不用天天割草,更重要的是,没有你,我们家地再也不种了,我感觉自己成了干农民,觉得自己就是半个城市人。

后来,只要有人就问我们家种多少地,我总是骄傲、自豪地告诉他们:我家早都不种地了。

再再后来,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只要有人问,我也是很骄傲的地说:我们家在十几年前都没有种地了。

然而,卖掉你以后,怀念你想念你的还是母亲和二姐。

你走后的一个多星期,那时候,刚好是赶集的时候,母亲和二姐带着我去看你,你在那家人给你准备的牛棚里,小小的牛棚憋得你高大、俊美的身躯只能把头伸出来看看我们。

你肯定想念我们家的牛棚,想念我们家为你准备的饲料。

因为你瘦了很多,不知是因为新的主人对你不好,还是因为思念老主人。我想,两者都是吧。

大老远你看见我们来了,你高兴得在牛棚里挣扎,好像想要出来。但是你总是被困住。

后来,我们要走的那一刻、那一秒:你伸出脖子,用鼻子闻了闻我们,一瞬间,你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很宽的眼泪,一直流到鼻子的地方。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揪着痛。

而二姐哭的稀里哗啦,母亲也留言抹泪。

回来后,母亲每次去你住的牛棚里,都难过好半天。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纪念你,她从此再也没有吃牛肉。哪怕是人间美味,她绝不吃。

后来后,直至这么多年,我都会想着那个最后一次见你的场景,我那时候不知道:那是最后的道别,那一别,竟是永远。

社会发展到今天,曾经的良田都变成了高楼大厦。曾经人们以你为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早已把以前的默默奉献的老牛当成了餐馆里、路边烧烤的美味佳肴。

我想,你应该也不能幸免。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不坚持读书,如果不讨厌你,一直爱着你,而放弃学业,放弃前进的脚步,然后在农村找个农家人,结婚生子,整天放着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这样,会不会圆你一个自然老去、归于尘土的夙愿,也给自己一片净土和不食人间烟火的心灵?

附:后面这张是妹妹,因为当时相机像素不好,拍出来就只能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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