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吃点什么?”木桶饭的前台阿姨伸长脖子操着资深揽客老板特有的口音招呼着朝窗口走来的杨向阳。
一张由于妆饰过度略显惨白的中年妇女的脸堆满笑容,微微泛黄的双眼直勾勾的,仿佛能射出一种粘稠的光束将你牢牢的拴在他们窗口前。
过度的热情像是玻璃杯里盛得太满而溢出的发黄的浓稠牛奶,顺着玻璃杯外壁流的到处都是最终涂鸦成一副斑驳的画卷,情何以堪!出现这种情况并不让人费解,现在餐饮行业一片繁荣景象像校园食堂好多这种小加盟餐馆,行业竞争大,唯有在服务和揽客上花功夫。
向阳走近窗口时,已经有一个中年大叔候着了。油垢得发亮的牛仔裤两只裤脚上沾满了泥浆,褪色严重的酒红色T恤看样子应该是学校旁边工地上的农民工。已经点好了等待出菜。他阴沉的面容想来也是一个郁闷的动物,此刻心情坑定不咋滴,向阳想。
杨向阳早已习惯了这种过分到让人感觉有点虚假的热情,一边含糊地从嘴里勉强挤出一声“嗯”应付着,一边浏览贴在宽阔的白瓷窗台上的菜单。
菜单白底黑色大号字,上面的菜名向阳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这一会儿不知道吃点什么好。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郁闷一样。
“来一份梅菜扣肉盖饭” 杨向阳低着头说道。
“好的”阿姨回应道。
“少......”
“知道啦,少放辣,少放味精鸡精,不要葱,老顾客了哟”阿姨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瞬间的懵圈自顾自的说。
向阳回过神来为阿姨的特别关照报以一个微笑。
“一份梅菜扣肉盖饭,少辣,少味精鸡精,不加葱”阿姨敞着喉咙朝后厨叫了一嗓子。
向阳总是惊讶阿姨看起来单薄的身体怎么能迸发出这么高的音调。
“好嘞”后厨传来一声低沉的男低音,随后就是煤气罐打火的声音和锅铲的碰击声。
说来也奇怪来这儿有两年的时间了,光顾这家木桶饭也有n多次了吧,但一直没见过这家后厨长什么样。在等待的间歇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旋转着,一闪而过,他还没有无聊到去探察别人家的后厨长什么样呢,只要能吃到饭就好。
杨向阳双手插在裤兜里面对着窗口继续等待着,他的右手边也就是木桶饭转个墙角与其一墙之隔的是一家名叫十里香的面粉馆和它相邻的木桶饭比起来可谓生意惨淡。就像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似的大家都绕着他走。
每每向阳来光顾木桶饭总是挤满了等待餐点的顾客,看到旁边受到冷落的面粉馆不禁有点可怜起它来。还好偶尔会有一些钟意米粉的女孩子伸来救济的援手,这给面粉馆存活到现在有了一个勉强的理由。就好比一些善良的女孩们总会给校园里的流浪小动物扔一些面包屑一样,让它们可以在校园里继续流浪。
但要本来就不喜欢吃面粉的向阳去光顾面粉馆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看到里面奇形怪状的色泽晦暗的配菜更是让食欲打折。
杨向阳等饭的罅隙漫不经心地继续打量着这家面粉店。像九宫格加大号样的铁框架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现成配菜,夸张的色泽很难说服食客是新鲜食材。
一身大厨装扮的大叔定定的站在加大号九宫格前,高得有点夸张的泛黄厨师帽已软软的趴在头顶。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木耳肉丝配菜好像在寻找刚掉进去的一只苍蝇只是不方便告诉别人罢了,反正也没人知道或是愿意知道他在干嘛。现在没有顾客光顾店里的老奶奶目光涣散面对着食堂大厅端正的坐在窗口前,一眼就能让人脱口而出“老年痴呆”。
面粉管馆没有像食堂其他餐馆那样另砌墙壁隔成后厨,所以店里一览无遗。后二分之一的店面不知什么时候租给了木桶饭,供他们煮饭用。和木桶饭共用的墙壁上有一道门和木桶饭相通,随时能看见木桶饭的员工进进出出的通过这道门,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粉馆的人进过那道门。它像是一个障眼法外人看上去是一道门实则是凶兽狰狞的阔嘴,让面粉店老板不敢靠近分毫。
现在离饭点还有半个小时,木桶饭的员工们正忙的不亦乐乎,两个女服务员也各自做着各自的工作。整个饭店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向阳的余光掠过入神的大叔和看起来痴呆的老奶奶,扫向里面。木桶饭的一锅饭已经煮好,煮饭的锃亮铁桶噗噗噗的向外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香味飘然而至。旁边是刚煮沸腾等待冷却的紫菜蛋花汤。
“小可,你看一下蒸锅,米饭应该煮好了”阿姨似乎也嗅到了米饭的香味提醒着里面的人。
“好勒”站在蒸锅旁刷着手机的瘦弱女服务员应道。
小可利索的揭开锅盖,一手扶住铁桶一手抄起硕大的勺子在桶里使劲的刨着。身体摇摇欲坠,向阳真的担心她一不小心掉进桶里去。她突然直起身体顺势舀出一勺饭来,抬起头一勺饭送到嘴里又顺势将缺了一口的那勺饭倒进锃亮的铁桶里。她没注意到一团饭不小心洒落在米黄色的地板砖上。向阳完全没意料到会看见这一幕,准备把头扭开避免尴尬。
女服务员不知道有人正看着她刚做的一切,还是正在等餐的顾客。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切是多么自然。不,应该说是习惯使然就像阿姨热情的口吻招呼食客一样。
她自顾自的咀嚼着面部的咀嚼肌机械的抽搐。看着她那张鲜红的此刻正蠕动着的嘴,向阳的食欲早已荡然无存,那一股飘然而至的幽香瞬间腐烂让人作呕。
女服务员低头右手撑在大腿上准备起身,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左手在地板上拾起刚掉地下的饭团朝铁桶里一扔,伸手抹了一下嘴才直起身来。
起身抬头的那一刻目光和向阳因为惊讶而瞪圆的双目撞在一起。向阳继续看着她,他认为这个女服务员会做一些事情来补救,事实证明向阳多想了。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事情的发生,女服务员一瞬间的让人难以察觉的目光闪烁后一切归于平静,继续低头刷手机。
向阳惊讶得灵魂出窍,神思游离。
片刻的功夫另一个体型臃肿,满脸横肉的女服务员稳稳地端着盘子朝农民工走来。
“给,你的盖饭”僵冷的嗓音听着有点刺耳。
“妈的,说过多少次了啊,又给老子放这么多辣椒,老子胃不好吃坏了你们负责吗?” 大叔看着女服务员端着的盖饭怒道。
女服务员满面的怒气,碍于女老板在不好发作。
“哎,大兄弟啊,不好意思啊,这次是我没给后厨交代清楚,不怪她”阿姨牵强的笑着圆场。
“没交代清楚,你每次都没交代清楚吗,那还是交代不清楚啊?”农名工不罢休,花白的胡渣儿随着他的嘴型蠕在嘴皮上跳动。看样子大叔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吃饭了。
“从新做一份,你看着办”说完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耍起无赖。
“大兄弟,您看要不这样,这一份给你半价优惠,没有下次了啊”阿姨用商量又带点不容反抗的语气说到。
“这还差不多”大叔嘴里含糊的咕哝着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然后端着盘子潇洒地朝餐桌走去,那步伐像是刚打败藏獒的土狗般趾高气昂。向阳余光瞟向从他身边经过的大叔,他端着的明显是一份木耳肉丝啊哪儿来的辣椒啊,向阳一阵狐疑。
背后轻飘飘的传来大叔不大也不小的嘀咕声,埋怨道“娘的,真抠门,价格这么贵肉丝儿影都见不到,不如叫肉丝木耳算了”。
看着大叔远去,女服务员满是委屈的看着阿姨蚊弱的声音试探道:
“老板,你看,这次……”
“当然是老规矩,”阿姨显得有点不耐烦,从刚才的喜剧脸变成了关公红脸。
“你不干还有其他人愿意干”
女服务员脸上的委屈变成了幽怨像极了一个怨妇,愤怒和委屈将她肥厚的脸挤压得变了形。
“就那么点工资,再扣的话我吃土啊”女服务员小声得像是自言自语,不忘朝农民工方向狠狠的瞪了一眼。
“还杵在这儿干嘛,快去后厨帮忙啊”阿姨朝她孔到。
臃肿的女服务员气鼓鼓的转身进了后厨,不一会儿出现在那道门口。壮实的身体将门填得不留缝儿。看着挡在前面的椅子,气不打一出来,柱子一样的腿抬起向前踢去,意料之外,被椅子稳稳的躲开了。
“咚”的一声,只见脚上的塑料拖鞋飞了出去,稳稳的掉进了紫菜蛋花汤里。
“啊”刷手机入神的女服务员被贱起的汤汁烫疼了,发出一声尖叫。说时迟那时快,尖叫的同时快如闪电般的出手将溺水的拖鞋救了来。拖鞋湿答答的滴着水,像是喜极而泣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艹,”向阳不禁脱口甩出一句脏话,他有点可惜那锅蛋花汤,那可是他每次吃饭都必须喝的啊。
时间瞬间的卡顿,像拆除电池的时钟。当安装上电池后又继续运转起来。
臃肿的女服务员此刻敏捷多了,像是瞬间得到了什么力量。满脸的幽怨也如潮水般褪去,或是被羞愧所掩盖。快速的朝蛋花汤走去点头像同事表示感谢。穿上湿漉漉的拖鞋,抬着蛋花汤转身走进后厨了。
小可也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跟着一脚迈进墙壁上的门。像是这道门吞噬了刚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两个女服务员和淡淡的米饭的香味只留下具体的物体,让向阳一个人惊愕的凌乱。
不一会儿向阳要的梅菜扣肉盖饭弄好了,小可端着盘子过来笑容灿烂的说“同学,这是你点的饭”。
向阳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笑着伸手过去接,饭看上去真的很诱人色味俱全。米饭是刚出锅的冒着腾腾的热气,蛋花汤也是一副好卖相。它们像是在对食客说“喂,来吧,来吃了我吧,包你吃不够”
向阳脑海中突然闪现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里千寻爸妈变成猪的画面,着实被法吓了一跳。他安慰自己,饭应该不是刚才的那桶,汤也应该不是刚才的那锅吧。
准备伸手揉一揉快要痉挛的面部。小可见杨向阳准备伸手接就将端着的饭送了过来,她的动作慢了半拍没赶上伸上脸去的那双修长的手,在半空尴尬的停滞了一下索性将其放回白瓷砖的窗台上。
叫小可的女服务员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怪物。等到女服务员转身进去后厨,向阳才回过神来。浑浑噩噩的端着盘子向餐桌走去。
此刻正是饭点,陆陆续续的有就餐的学生涌进食堂。其中一部分朝着木桶饭的窗口分散过来。向阳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到了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像是被隆起的喉结卡住了似的。咽回去的话变成一股於气在肚子里横冲直撞。
他们在向阳的旁边经过,随后就听到木桶饭阿姨依旧那般热情的嗓音从后面传来“帅哥,吃点什么,”“我们这儿……”
“老板,来一份红烧土豆,微辣”
“老板,一份土豆肉丝”
“一份鸡蛋西红柿”
…………
杨向阳不知道那顿午餐怎么结束的。只感觉吃饭的时候四周有无数双直愣愣的眼睛再审视着自己,那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厌恶,好像我在吃的是他们家小孩似的。杨向阳感觉如芒在背,头皮直冒冷汗,平时感觉挺舒适的座椅现在也如坐针垫。
向阳总感觉那个叫小可的女服务员一直在木桶饭后厨的某个角落注视着自己,并发出某种锯齿动物才有的啃食的嗤嗤声。感觉不自在老是扭头望向木桶饭的窗口然而看到的总是她转身进后厨的背影。
这顿饭吃的一点也不惬意,盖饭仿佛遗留着某种口臭蛋花汤也散发出像脚丫子的怪味。短短的几分钟像是像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每脑海中控制不住的浮现女服务员机械般咀嚼的嘴和刚捞出湿答答的拖鞋,杨向阳就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仿佛不是食物而是自己的节操。节操被咀嚼的不成形,上面清晰的印着整齐的牙痕狰狞得让人发毛,直到被腥红的喉咙吞食至尽。
只记得哪天饭只吃了一半,汤一口没喝远远的放着。回去后破天荒的吃了好多之前认为不卫生而很少吃的零食,方便面。
几天后又一次路过木桶饭的窗前,前台阿姨依旧那么热情地招呼着食客,两个女服务员不知在忙什么。米饭的清香,紫菜蛋花汤淡淡的腥味悄悄酝酿。
向阳有点应隔,胃肠一阵的翻腾。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