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恋慕》产生的灵感
今天,是尹兴爱的丈夫离家的第一天。
丈夫李晴武是做小本生意的,收入并不稳定。但小夫妻俩对清贫的生活并不是很介意。作为家庭主妇,尹兴爱每天都会早早起床,为丈夫准备好早餐,再目送他出门。不过,这一日他却并没有回来。
和往常一样早起收拾房间的尹兴爱,站在门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和远方的行人。为何他还没有在道路的尽头出现?
她叹了口气,拉上门帘。这个问题在自己心里已经问过第十五次了。
太阳在地头晒得火辣,转眼间已经过了中午。屋里的电话偶尔响起,也不过都是其他主妇打来闲聊。
窗外无比寂静,除了数声鸟鸣,仿佛空气都在热浪中变得沉默,漫无目的地懒懒流动。
她盘坐在客厅,手里紧紧握着一杯麦茶。虽然是朴素的颜色,但依然充满美感。在寂静中,尹兴爱默默回想起她们不久前的甜蜜时光。
二人一开始是瞒着家长交往的。那段经历现在想来都有些刺激,但偏巧骨子里都是爱冒险的人。恋情被发现后,她绝不退让的气势总算是说服了本就相当开明的家人。可是没多久,丈夫的生意陷入困境,于是终于沦落到勉强维持生计的局面。两人约定,待到状况好转,再为新娘办个体面的婚礼。这也就是屋内只有一张夫妻合影的原因。
照片上,虽然大家的衣着都很质朴,但却是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在如今的艰难时世更显珍贵,连不苟言笑的岳父都扬起了嘴角。在笑得最开心的夫妻身旁,那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就是小侄女尹濠瑗。别看她只有一岁半,却可招人喜欢了。每次李晴武都会笑着抱起她,认真地说“小瑗这么可爱,将来一定能找个温柔的好人家”,并且总说,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也算是值了。想到这里,尹兴爱脸上不由得有点红。
天色渐黑,但家里依旧孤身一人。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既然打听不到丈夫的消息,那不如就自己出发去寻找吧,依稀只记得,他应该是去了北方。决定次日出发之后,她从家里少得可怜的积蓄中拿出了一部分作为路费。等见到丈夫,再和他说一下吧。怀着不安的心情,第一日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备好行囊从家乡出发,走了有好一阵,才算到了车站。汽车向北缓缓行进。一路上都相当萧条。不过从车上人闲聊中听说,政府最近要大搞建设乡村,还要把汉城建设成现代大都市。尹兴爱对这些话题不是很懂,不过生活总不会比现在还落魄了,不是吗?
夜色降临,汽车总算是开到了汉城。面对着这样一个繁华的城市,她心里头都在暗自感叹原来这么没见过世面。刚刚在旅馆安顿下来,忽然听到几个男人窃窃私语什么,似乎提到了自己家乡。她满腹狐疑地随手拿了张报纸,吃惊地发现:家乡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测。
一想到城里面住着只有自己哥哥一家,尹兴爱不由得脊背发凉。他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特别是自己的小侄女。她试着打过去电话,但发现根本打不通,难道说…?自己毕竟不了解情况,此刻除了心里暗自祈祷,也别无他法。如果丈夫在,如果丈夫在的话,是不是才有勇气马上赶回呢?她也不清楚。
第三天,尹兴爱的心力越发憔悴,她时而感觉自己乘坐的这辆大巴,倒也像是驶向人生的终点。伴随着窗外景色渐渐稀疏,目的地就快到了。自己甚至好像看到了丈夫正在远方等待自己的身影。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截截铁丝网浮现出来。黑压压的岗哨也突兀地立在荒野与周围的绿林之间。大巴开到了附近的检查站停了一会,突然上来两名被头盔和墨镜遮住表情的军人。
“很遗憾地通知诸位,由于情势有变,这次的见面被临时中止了。具体恢复时间暂未确定。”
尹兴爱忽然感觉自己脑袋一蒙,积压了长时间的情感终于爆发了出来,她突然清醒地想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她的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睑,放声痛哭了出来。不顾军警的阻拦,她冲到车门前,使劲地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力气拍打着玻璃门,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任何作用。面无表情的军人坚定地把尹兴爱又拉了回去。
透过薄薄的车门,视线还是冲破阻拦,穿到了那条线的北方。在晕倒前的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熟悉又久远的身影。
那是丈夫离开之前,微笑着挥手告别尹兴爱的身影。伴随着还有这个世界最残酷的谎言:
“不用担心我,我过两天就回来。”
这个两天,整整持续了六十年。
在她的脑海中,丈夫的形象永远定格在了1951年夏天,那个有些炎热的下午。
“这就是我爷爷的妹妹,不,准确地说是我的坚强的奶奶的故事。”尹璟彬合上相册,对自己的朋友说。
“自从她的丈夫收到入伍通知离开后,奶奶只能通过各种渠道辗转得知他的部队被俘虏的消息。因为临走前的这句话,奶奶一直相信他没有死,甚至这些年始终执着参加探亲团,就是凭着这股执念。”
“我还只有一岁的时候,母亲因为支持光州的抗争运动,和父亲一道被军警杀害了。兴爱奶奶收留了我,虽然她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并不阔绰,但我是她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她也是唯一一个敢收留我这个‘赤色子女’的。”
尹璟彬喝了口水,尽力平复住自己的情绪:“她供我上了大学,直到成家。而几年前她就患了痴呆,记忆发生了不可逆的错乱。但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是的,前年她才终于有机会被选上,可是自从那次的探亲团中止后不久,就…”
擦干眼泪,尹璟彬红着眼睛挤出一丝笑容。告别了来访的朋友,她又回到书堆中,继续自己查找受难者家属的工作之中。
为了祖辈,也为了父辈,更是为了所有的世代,无论是何种的人间惨剧,都不应该在这片多难的土地上上演。
注:文中所提到的“建设乡村”即历史上的新村运动,和汉城的建设计划同为朴正熙政府在上世纪70年代初施行的政策,这段时间又被称为“汉江奇迹”。在1979年他被刺杀后,第二年上台的全斗焕血腥镇压了光州的反独裁抗暴运动,这就是著名的光州事件。至今真相仍未被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