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田野,铁道,大海,我们

突然就收到了你要结婚的消息。也不算是突然,你有一段稳定的感情,也正是适婚的年纪。印象中的你还是短发的样子,但请帖的照片中,你已经是长发及腰,在金黄灿烂的银杏树下,挽着娶你的少年,笑靥如花。

记得第一次相遇是2013年的4月,刚到札幌不久。恰巧都住在北23条的留学生公寓,外出归来,在走廊上遇见,就打了个招呼。大概是贴在房门上的姓名暴漏了国籍,来自同一个国家的我们的就这么站在走廊上,用母语聊起了初到异国他乡的新奇感受。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来到同一个城市,住进同一幢宿舍,同一个楼层,在一个刚好的时间相遇。尤其得知你来自大西安,一个我曾经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更是相比其他人,又多了分亲近。

颇具历史的北23条宿舍除了卧室,其他厨房,餐厅,淋浴间,厕所都是公用。于是在各种做饭,吃饭,洗漱的日常偶遇中,迅速的熟悉起来。你从西安带来的油拨辣子,更是让我们的友谊迅速升温,经常一起参加各种留学欢迎会,院生欢迎会,体验各种日本传统文化,做饭团,插花,书法,茶道,以及超难穿的和服。

4月的北国还很冷,但我们还是忍不住在寒风积雪中到处摸索。骑着自行车,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荡,寻找那些不知哪里收集来的日本印象,中古、宠物、拉面、刺身、神社。自创着各种料理,在各种ソース的帮助下,厨艺见长。也学会了画简单的妆,尝试一些可爱小清新风格的搭配 。寻觅展览和美食,体验露天温泉和冰牛奶,甚至还体验了一把薄野的酒吧,好奇的围观传说中日本风俗业。

直到5月,樱花前线才终于缓慢的从南部移动到了北国。天气仍有些冷,但圆山公园里已是挡不住的樱花烂漫和烤肉香气。热闹的祭り、りんご飴、焼き鳥,以及有着高大鸟居和樱花参道的北海道神宫。我们兴奋在神宮前净手,想着要向神明祈求的愿望,到神殿前,将硬币投入钱匣,鞠躬,击掌,祷告。这些日剧中的经典场景,就这么真实的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北海道的那段生活最是轻松惬意,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像所有散漫的留学生一样,有着耗不完的好奇和精力,过着没课就出去浪的日子。比如,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我说,沿着宿舍后面的河道,貌似可以到海边。你说,那我们去看海吧。于是约上小伙伴,说走就走。天气并不很好 ,风很冷,水很凉 。但我们很开心,在海边漫步,拍照 ,大声说笑。终点是怎样的 ,似乎不是很重要 ,这一路,樱花、青草、远山、大海, 已经遇见足够多的美好。

就像当时的生活那样 ,活在当下,发现生活中的很多美好 。清晨的鸦叫,特价日的牛奶鸡蛋 ,自己做的和朋友做的料理 ,回家路上获赠的饮料 ,还有不经意间收获的夕阳 。

你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温和且包容 ,让人感到温暖,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你也从来不会辜负这一份信任 。

等到札幌的积雪终于全部融尽,整个城市随着气温一起复苏,我们开始积极的体验每个庆典。在喧闹的大学祭上叫卖布丁和热狗。追逐活力四射的ソーラン祭り,感受整个城市的疯狂和跳动。在夏日的花火大会,兴奋地穿梭在穿浴衣挽着漂亮发髻的日本妹子 ,看丰平川上绽放绚烂花火 。也会少女心爆发去巧克力工厂,在充满英伦气息的古典城堡里,对着各种巧克力甜点流口水。有运动魂燃烧的去看棒球赛,挤在当地球迷中,伴着啤酒香,为北海道队加油助威。还爬上幽静的藻岩山,俯视夜幕中的札幌。还记下山时,沿路都没有灯。我们沿着土石小路,打着手机电筒,相互搀扶。据说人会本能的畏惧黑暗,但那次夜幕下的山路, 记忆中沉淀下来的,只是虫鸣、草木香,还有欢乐 。

到8月学校课程渐渐结束,我们开始向往更远的地方。到北海道最东侧,在世界自然遗产的知床五湖漫步 ,在离北方四岛很近的海域上冻成狗 ,在传说中有熊出没的露营场安营扎寨 。还记得那晚的帐篷,睡袋,烤肉香,还有碉堡的环保厕所 。对,厕所 ,在大家围坐帐篷里打牌的时候 ,我们两个二货在研究营地的厕所 ,灶台,还有别人的帐篷 。在阿伊努族的圣地摩周湖思考人生,在阿寒湖寻找《非诚勿扰》电影中的小酒馆、温泉旅社 ,还有传说中的豆乳冰淇淋 。在昭和新山下,思考爬上这座还很活跃的活火山的可能性 ,在洞爷湖围观学姐拍天鹅,以及在登别山间,一边观赏红叶、一边惬意地泡温泉。

大概也只有你会一拍即合的和我去火车旅行 。乘坐慢车,穿过轻津海峡,到北国对岸的青森 ,沿着日本海,穿过中部山脉,一路到仙台 ,再在沿着太平洋,乘银河铁道列车,回到函馆 。没有设定不得不去的景点,只是追逐着大海和温泉,享受在路上的感觉 。

从青森→大馆→秋田→酒田→新庄→山形→仙台,再仙台→一之关→盛冈→八户→青森→函馆,换乘那么多次,每次都几乎一整天的车。也并不无聊 ,看海,看山,看田野, 还有穿着电视中制服的少年少女 ,聊天,拍照,研究经过每一个车站 。

每当被人问起最难忘的旅行时,想到的总是我们的这次旅行。

想起行驶在山间和海边的铁路,田野,小站,大海。想起青森港上的日出,浅虫温泉的落日,大馆站前的忠犬八公雕塑,被我们“承包”的银河铁道线。

想起我们风风火火地收集每个换乘车站的印章,那些中转时间只有几分钟,需要跑着换乘的车站 ,也都一个不漏的收集印章,找邮筒,投递明信片,乐此不疲 。还有我们那个逛邮局的癖好,在每个停留的时间长的站,都会拜访当地的邮局 ,买纪念明信片和邮票 ,八公,青森祭,浮世绘,弘前城 。现在想想,当时能及时的赶上每一趟车,也是蛮不容易的 。

也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札幌站热心给我们带路的大叔,浅虫温泉站送我们温泉优惠券的老奶奶,邮局和善的小哥,还有仙台一路带我们玩给我们拍照的学长,松岛附近那个叮嘱不要在铁道上玩,很危险的管理员爷爷,给我们介绍函馆好玩地方的旅社老板,还有大沼车站,听说我们要赶不上换乘回不去的时候,一直给换乘站打电话请列车的等等我们的大叔。

想起一路上你总能神奇的拿出小零食喂我。 你说我饿的时候就会情绪低落,容易烦躁,连我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我后来把这件事说给其他朋友听 ,不出意外的收到他们的嘲笑 ,但是神奇地,再跟他们一起外出,也总会不定时的被投喂 。我有时觉得,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宠坏了。 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总是体贴我的各种小情绪,安慰,鼓励。

当然也有不少蠢蠢的意外。比如因为电车事故在一个叫“野边地”的边缘小镇困了两个小时 。在去松岛的路上睡过站,在过海峡的时候被告知函馆大雨列车可能开不了,在回札幌的时候又碰上大雨冲断了铁路。

不过也因此遇到了很多好的事情。在野边地收获了一扇陪我们一路的扇子 。那个因为睡过头偶然到达的小站,干净的天空下,古老的铁道延伸向远方 ,绿树青草,蝉鸣风声, 美得像青春18的海报 。函馆的大雨没能困住我们,却让花火大会刚好延期到我们在的那天。现在还能记起,舒服地泡在海边的露天温泉里,看花火燃亮夜空时的惊喜。大雨冲断了铁路,我们不得不从长万部这个行程外的小站换乘,谁能猜到这个站离海边只有不到2分钟的路程的呢?幽静海滩只有我们两个人,偶尔有车辆经过,很快又沿着笔直的公路驶向远方。我们猜测着,在这样的公路上开车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可以看远处云朵被染上暖黄,看月亮慢慢从海的另一边升起来,用月光在海上洒出一条明亮的河,听海风似乎在吟唱一首上世纪某个老电影的插曲: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之后很久,在我被毕业答辩和各种面试折磨的时候,在经历各种情感挫折和困惑的时候,在被眼疾和初入社会的现实压得喘不气的时候,在陷入自我怀疑和封闭的时候,总会想到这片海,海上的月亮河。然后忍不住电话打电话给你,就像当年那些神奇出现的小零食一样,你的话语总能让我烦躁的情绪平静下来。

一直觉得,能遇到你这样的朋友,就想那条海上的月亮河一样,可遇不可求,要非常幸运才行。

所以,当你在电话中问我,能不能去参加你的婚礼,除了好,我还能回答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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