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三代

岁月是一支神笔,从奶奶到妈妈再到我,画着不一样的脉络,讲着五彩缤纷的故事。

——题记

轻轻几划就成了皱纹,描一描便在眼角聚成了伞状,佝偻的脊背是转着弯的杰作,银丝像雪一样散落。

奶奶芳龄64,爷爷归真七年来坚持独自一人生活,她的屋子里砖铺成的地板被洗刷地发红发亮,橱柜炉子冰箱上没有一点灰尘,铺了几年的床单总像新买的,冬天里她的炕是烧得最暖最热的,习惯性地进屋就脱鞋将双脚塞进被窝里,她所有的物件都摆得规规整整。当然,奶奶的冰箱里也是好吃的最多的地方,藏着留着说是要放着待承客人,但我们一去又全都分给我们吃掉。每到爷爷月斋的日子,奶奶的屋子也是最红火的,晨礼下来,先烙上几个烫面油香,用塑料袋捂着保温,再烩上一大锅菜,陆陆续续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就快踏破了门槛,说着笑着,抢着闹着就吃饱了肚子。

我以为奶奶是个坚强的女人,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脆弱。感冒生病了躺在炕上就开始胡思乱想,自己又偷偷淌眼泪。从玻璃窗上看着小叔小婶儿每天从她门前走过多少遍偏偏不进她的门看看她,她说她好害怕自己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无常了,然而儿女很久之后才会发现。她很孤独,尤其是病着时候,想着怎么儿女们都不来瞧瞧她这个老婆子,她又很要强,爸爸来陪着她的时候,她却说自己没什么大碍,明明浑身难受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她疼着她的孩子,为着不让儿子担心。这就是母亲吧,受着的疼独自挨着就好。

“奶奶,我爷都口唤了这么长时间,怎么都没见你哭过?”“你爷年轻时候把我打了不知多少次了,我都没有啥感情了。”奶奶16岁就嫁给了爷爷,当起了后妈,因为大奶奶生下大伯和大姑就口唤了。刚刚熬过“跌年成”(饥荒)的1960年,就又步入另一个黑洞。因为岁数小,被婆婆欺负并调教着,连大气都不敢轻易出。既要忙着挣工分,又要操持着家里的一大堆杂事,时刻提心吊胆着,害怕一不小心就是丈夫和婆婆的拳打脚踢。受了委屈又从不会在娘家哭诉,16岁的姑娘,承受着太多辛酸。就在我说:“奶奶,你多给我讲讲你跟我爷年轻时候的事儿,我要写进文章里“时,奶奶说:”你别写你爷爷的坏,他好着呢。“

一个弱小的姑娘,50年来,成为一位尽职的妻子,善良的后妈,要强的妈妈,慈祥的奶奶。只是,后来的日子,请让她多些幸福,少一些失望和孤单。

笔尖绘成的小碎花开在方巾上,破洞的盖头被燃成灰飘散在北风里,点缀的串珠闪着耀眼的细光。

妈妈还年轻着吧,我总这么以为。因为过多的记忆还是停留在自己是小女孩,每天早上妈妈都给扎着漂亮小辫子的时候。妈妈的脑容量似乎变小了,总记不住自己刚刚在做什么,以及打算做什么,车钥匙刚刚挂在门框上了的,怎么一会儿又找不见了,忙活半天发现其实是在自己上衣口袋呢。妈妈的厨艺非常好,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的,这一点走到哪里都可以给她竖起大拇指的。不久前被查出患有糖尿病,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大把大把的药,还要节食以控制血糖。每次听见她特别想吃某个东西时,心都会莫名疼一下。

跟小弟玩,问他如果在我和妈妈之间做个选择,他会如何,他说他要选我。我问为何,他说,我还年轻,妈妈已经老了,不久就会去世了,眼泪突然就盈满眼眶。妈妈老了,我还未感觉到,她就已经老了。照片上妈妈还是姑娘时,黑色的头发高高盘起,用粉色的大花头绳绑着,穿着时髦的高跟皮鞋,口红和眉笔之下着实是一个吸睛的大美女。那时的她一定也憧憬着自己的白马王子和水晶鞋。只是后来,因为丈夫,因为孩子,磨去了骄傲,丢掉了任性,简单朴素的衣裳是为放飞寄托在我们身上的希望。

妈妈年轻的时候特别能干,早早退了学,帮助外公外婆扶持着整个家,供养舅舅姨妈上学读书,外公曾经不只一次地说过,这一个女儿顶得上别人家的两个儿子。这个我信,早些年,爸爸一直在外地当阿訇,整个家里家外都要她一个人操心打理。除草、施肥、喂牛、深夜给地里淌水等等这些都已经让她累得没有一点空闲时间。

我总喜欢买给妈妈漂亮的头巾,即使鱼尾纹开始若隐若现,因为在我眼里,妈妈一直是大美人。

空洞昏暗的城市里,彩色的颜料泼墨般遮盖着黑色的头发,从画中走出,突破被冰封的魔咒。

有人说,女娃娃上学认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妈妈愤怒了:“我的女儿一定要上学,砸锅卖铁我也要供养她。”妈妈总说,自己的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再不能让两个女儿也过和她一样的日子。这种话从小听到大,没有再多的哲理和告诫,却被深刻在心底。各种奖状、高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捧回家里的时候,大概是妈妈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时常听见她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眼角里藏不住的开心和喜悦。大人就是这样,自己已经被固定的命运无药可救了,孩子的成绩就变成了最大的希冀。

高中时戴起的头巾陪着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被认可到被驱逐,被误会到被释然。我不想用太多的褒义词来标榜自己,只是,每个女生都该拥有自己的梦想,没有配不配和该不该,谁都没有权力用枷锁围困你,除非你自己放弃了自己。

与其说从偏僻的西北走出去,不如说从固化的思想里突破出来。一轮又一轮循环着的自以为是的宿命,其实才是最大的障碍,改变和适应才有生存的机会。

岁月这只神笔的执笔人,其实是自己,画怎样的妆容,飘荡在怎样生活里。

幸福的颜色是彩色,悲伤的颜色是灰色,你的颜色是五彩斑斓,如你头顶上的纱巾,也如你嘴角上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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