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言:
对于我,写作不是热爱,是已成为了生命里的信仰。它有时超越了我的世界某个部分。现实与理想交织叠加。矛盾,冲突又切合。一面隐蔽又一面凸显,一面强大又一面孱弱。
我的世界,坦然裸露出来的,撕裂开了一个个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又如同鸦片癖痴成瘾。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疯魔,不成活!北十三思。4.16,天气晴。
文/北十三思
原简名北北6ac0
原创禁止转。
民国二十六年。
我是一个算命先生,居住于上海法租界地盘,在城隍庙门外摆开了一摊子风水占命卜卦,有时也替人代笔,比如,诉讼状子或是家书之类。
战争已经爆发了,法租界依然是歌舞升平,整日里人头攒动,车来车往。城隍庙向右七、八里,便是有名的麻浦码头,租界沿河的风光,各国洋人在其间穿梭,更是让人有置身于他国之感。
这里算是著名的黑白两道灰色地带,在这儿最热闹的莫过于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房家的赌场、客栈、酒楼和新晋的财阀大亨欧阳家开的妓院、大烟馆……官家、名流、有钱人、商贾、平民、穷人、骗子、偷儿都会去往那些个地方,有人是寻开心找乐子,而有的却是想去瞄准机会捞上一票。
流行时尚的青年男女享受着外国新晋的浪漫罗曼蒂克,三三两两,男人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双双对对去电影院里瞧新上映的外国电影片儿。至于我的爱好,闲余时就去家附近的西胡同口的戏园子,红角儿四月老板的戏一般情况下是听不上的。可卢七先生的评书听上一段那也是极好的。
这一天,我收了摊子,晃晃悠悠地向家正走着。一辆洋车打从我前头路方向飞驰而来,拉车的车夫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停的喊道:“劳你借光哎,四月老板赶欧阳老爷的寿宴!起开,起开,让开些,那个老叫花子闪开些,撞你个半死,我可不想啊!”
原来今天是欧阳老爷六十的大寿,我猛拍一下脑门子,想起昨晚上隔壁老伙计老林头叫我早早去欧阳府后门等着,他叫他儿子小林子有空就来给我开门。老林头是欧阳府后厨的掌勺大厨,今晚我便可以去那儿,顺手提溜一些好吃好喝的拿家去。一想到有肉有酒,更有四月老板的戏。我顿时脚下飞快,仿佛已经看到了四月老板站在台上。
欧阳府后门在僻静处,静悄悄的,比之正门的热闹喧哗、车水马龙全是两样。我依照说好的方法,冲着门上敲击了三下门环,又学着猫叫“喵、喵、喵。”了三声。门果然开了,小林子探出头来,张望了左右两旁一下,迅速将我拉了进去,埋怨说:“杨叔咋才来,害我好等!”
我忙说:“不晚不晚!时辰正好。”
时辰果真真是正好,四月老板正刚登台开唱。只见她目若点漆眼若秋水,眉如远山肤似凝脂,樱唇粉嫩脸绯红霞,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院子里的桌子密密挨挨坐满了来参加寿宴的客人。看台下的客人原本正打着招呼,寒暄着十分热闹,此刻一见四月老板上场,立马就安静下来,众人皆是如痴如醉的模样。
待唱毕,台下叫好喝彩声不断,更有人将金银手饰、随手物品扔将上台。四月老板看也不看一眼那些个东西,鞠躬致谢后下将台去,并不理会沸腾的台下人群。她进了内房,将头上装饰鬓花、珠花、钗钿一一拔下来,清洗干净油彩,又仔细描眉涂唇,重新画上了时尚精致的妆容,真可谓是美而不妖,艳而不俗。
她按捺着心情,又换上了一件青色旗袍,面容清冷,出了内房。等在房外的下人忙向她辑礼,并在前引路。
四月随那下人穿过长长的回廊、花园,从前院至后院。后院更觉清静而雅致。“请,四月老板,老爷已恭候多时了!”下人推开房门,四月走了进去,下人立刻关上了房门,转身离开了。
屋内光线昏暗,欧阳老爷衣着鲜亮,隔着老远四月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不愧是四月老板,刚刚那满堂喝彩声,啧啧!”欧阳洪笑道,“今日四月老板肯赏脸专为老夫寿辰献艺,着实让老夫惊喜啊!”
四月微微一笑,上前施一礼,“四月祝欧阳老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四月立于欧阳洪一侧,提起桌上酒壶,为其斟满了一杯酒。“哈哈哈……”欧阳洪得意地大笑起来一饮而尽,那张老脸的皱纹更深了。
“坐,坐老夫旁边!”欧阳洪不待四月回话,用手强拉住四月的手,将她一把搂抱住,竟是将她拉坐在自己的腿上。
四月也不挣脱,只作羞状,“欧阳老爷,你好坏啊!人家罚你再浮三大白!”
“好!美人说喝多少就多少!”欧阳洪一边饮下四月送上的酒,一边浪笑着用手掀开四月旗袍的下摆,顺着小腿向大腿摸去。
半盏茶后,欧阳洪人事不醒,昏倒在椅子上。四月冷冷地看着中了迷药的欧阳洪,目露杀机,左手白光一闪,匕首扬起。突然,一个人影闪动,“四月老板,且慢!此人暂不可杀!”
四月抬眼,“房孟浪,房大少,你莫阻我,此人杀我父母兄弟,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非取他性命不可!”
四月左手把匕首提起,对他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今天我定要杀了他,否则我怕以后没机会了。”“嘘!有人来了。”房孟浪将头向旁歪了歪,冲四月使了个眼色。
他又猛地拉过四月的左手,夺下匕首藏于怀中,将四月推至墙角,装作醉酒的模样把头挨在她脸旁。
“老爷,吉川先生来了!”周管家扬着声音对里面叫道。
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开了。
“老爷,吉川先生……房大少,你,你怎么也在这儿!”周管家认出了面前的房大少,一脸的笑容立马变得有些僵硬。房孟浪搂着四月悠悠地说:“因为四月在这里,四月在哪,我便在哪!”
吉川先生似乎并不惊讶,他点头道:“多日不见,房少爷是越发的风流俊雅了啊!”
“呵呵!”房孟浪敷衍笑了两下,拉着四月欲离开。
“等一下!房大少!”周管家干笑着道,“四月老板是本府请来的特邀贵宾,可不能就走了!”后面那走了两字,仿佛硬从他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阴阳怪气。
“老爷,老爷,你醒醒!吉川先生到了,四月老板要走了。”周管家摇着欧阳老爷的手臂,可欧阳洪并未醒转。周管家脸色一黑,沉声问:“你们把我家老爷咋了?”
房孟浪昂着头,笑起来:“欧阳老爷与美人相对,今儿个高兴,,不过和四月老板多饮了几杯!”
周管家摇头:“我家老爷可是海量,这些年我从未见他喝醉过!”
周管家还待要言,房孟浪讥笑道:“我堂堂市政厅监察处的副处所言,你也不信!”只见他掏出一个证件来,打开一看,上面盖有几个红色的大戳印章。吉川一直未动,此时却微微向前移一下身子,眼晴往证件上飞速扫过。
此时,我正在酒壶里装满好酒,把大块的牛羊腿肉用纸包好往怀里藏满。然后和老林头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老哥俺走了哈,东西先顺回家去等你父子俩来大块朵颐!
不用小林子再引路,我熟门熟路地溜到后门,不想后门竟有两人,一男一女,年轻男人使劲拽着一个妙龄女子的手向外走,女的却不情不愿的。
我刚想喝斥那男的,忽然想起来我自己也是个牵羊的。正为难间,“你放开我!”那女子的声音一听,竟然是四月老板!
我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尷尬,冲了上去,拦住男人:“干嘛,干嘛!光天化日,你竟调戏、强抢民女,还是在欧阳老爷的府上。”
“老杨头,是我。”我定晴一看,原来是房大少,因他娘素来吃斋信佛,每年在城隍庙捐了不少香油钱,也照顾了我不少生意,房大少早已熟悉。
“房少爷,这是干甚哩?你这么硬拉四月老板走,是作啥?”我问。
“老杨头,我们没见过哈!记住。”房大少直接开了后门拉走了四月老板。
“没见过?这!这……这不,刚刚才见过了!”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心想看来我得赶紧地撤,此地不宜久留,只恐有大事发生。
结果那一晚,我心惊肉跳,酒也喝不下,肉也吃不下,又不敢给老林头说。只是说头痛,早早歇下了,整晚上却是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一早去了逛了茶楼子、赌场,打听到的消息是欧阳府平安无事。这奇了怪了,我这神算子嗅觉失灵了?
此时,四月着一袭青色素衣,静静伫立在四月楼上,注视着大街上人来人往,无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的唇角晕散开一抹清浅的笑。
天空上,一轮朝阳即将冉升。
“为什么要阻我杀他?”四月咬着牙问。
“其实,他是军统的人,他一直在获取日本人的情报。”一个声音平静地说。
“军统,军统也不是好人!你也是军统,所以你救他。”四月冷声道。
“不,我不是军统的人。刚刚,我是在救你!”房孟浪说。
“救我!我不用你救,我就是拚上性命也要杀了他!杀我父母兄弟之仇,灭我家门之仇,我定要报的。”四月咬着牙恨恨地说。
四月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慢慢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当年我才四、五岁,我家本来是江北几家锦绣绸缎庄的富庶之家。一伙土匪在一天夜里闯入我家来,我爹听到动静,刚一跨出门就被土匪一刀捅进心窝子,哼了一声‘你们快逃’就死了。我娘和我小姨将我和哥哥弟弟三人一起藏在衣柜里。土匪将府里的男人全杀掉了,女人被奸淫后也杀了。娘和小姨都死得好惨。我弟弟听到土匪杀人的声响,在衣柜里害怕得吓哭出了声,哥哥忙去捂他的嘴,也来不及了。土匪头子一把拉开衣柜,我哥哥和弟弟现了出来,哥哥忙跳出衣柜冲上去要打那个坏人,弟弟也去咬他的腿。我藏在挂着一大片的衣裳后头看到那个土匪头子举起大刀,向我的哥哥和弟弟一人砍了一刀,两个小小的头颅就飞了下来,掉在地上,滚了老远,鲜血染红也整个地面,还在流。他们的眼睛还睁着老大老大,哥哥眼里全是恐惧和仇恨,弟弟还在流泪,眼泪也是红色的……”
四月的胸口又疼起来,像千万针刺样地疼,像被刀子戳那样得疼。房孟浪说的她就是不明白,什么为了国家民族大义,把个人私仇放一边。倒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句,她懂,她已经等十几年了,在等上几年又有何妨!
“四月,欧阳洪真该死!原来他就是当年江北大恶人土匪头子洪大虎,在适当时候,我会帮你除掉他!他罪该万死!”房孟浪盯着四月说。“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要自己杀了他!房孟浪,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保密……”房孟浪眯起眼来。
“我可能猜到了!”
四月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外面阳光下的温度渐高,太阳仿佛想让普天下的地方全照耀到似的。
1949年1月。
欧阳老爷携着妻儿家小在登上太平轮号的一瞬时,一声枪响,欧阳洪的身子抖了抖,他仿佛努力地想转过身看看是谁对他开了枪。可是,终于没转过身来,歪斜着身体,软软地栽下江中。
在场所有的人,纷纷吓得脸色煞白,死命地往船上挤去,没有人去捞欧阳洪,包括他的妻儿家小。
转眼四月间,天气格外美,我提着新打的二斤汾酒,晃晃悠悠走在路上,垂柳也绿了,绿得还嫩。柳絮纷纷,在上海的街道上若烟一般飞扬在各色楼群庄子间缭绕。
完。
作者/北十三思。
4.16,天气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