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蒋子桐了,可命运总是猝不及防,在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又遇见了他。
他依旧帅气,刚刮过的胡须显得脸非常的干净,依然是白衬衫,黑西裤,跟七年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一缕摞在额头上的长发显得人特别憔悴而沧桑。
“苏妮,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需要。”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蒋子桐一脸歉意地望着我。
我拾起一根树枝,折断放在他面前,满脸讽刺地问:“你觉得它还能回到原样吗?”
1
24年前,在湘南的一个小村庄里有两户人家,两家遥遥相对,虽然相隔不少距离,但晚上凭窗远眺,总能看见对方家里的灯火。
这两户人家一户姓蒋,一户姓苏,两家是世交,在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两家便立下誓约,若同为男孩便结为兄弟,若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
我和蒋子桐的姻缘就在那时定了下来。
我们家是做生意的,爸爸是有生意头脑的人,他经常收购一些木材贩卖,有时还会承包一块山砍伐。爸爸经常出去两三天不回,然后回来的时候就带一大笔钱给妈妈,给我买漂亮的裙子和最爱吃的糖果,因此每次等爸爸回来成了我和妈妈最期盼的事。
蒋子桐家是务农的,父母都老实本分,勤劳朴实,热情好客,每次我去蒋子桐家,蒋妈妈都要留住我吃饭,还杀一只大大的母鸡,说我长得瘦,给我好好补补,其实我家离他家也就一里路。不过每次我都拗不过蒋妈妈的热情,在她家吃了饭再回家。吃饭时,蒋妈妈都会给我碗里夹好多好多的菜,好像我才是她亲生的似的。
每逢他们家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蒋爸爸都会拉住我爸叽里咕噜地说上一阵子,然后我看见我爸就拿出一叠钱给蒋爸爸,蒋爸爸眉开眼笑地揣进兜里,说“有钱了一定还给你”,实际上一次也没见还。
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在这种幸福中度过的,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钟,也不是妈妈的叫喊声,而是蒋子桐站在院子里那高亮的嗓音。当蒋子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该起床了,不然要迟到了。因为爸爸有钱,连教书先生都要给我几分面子,别的学生迟到了老师要罚站,我例外。可蒋子桐就不一样了,因此我每次准时起床不是因为自己怕迟到,而是为了蒋子桐。
2
初中,我和蒋子桐到了镇上的中学去读书,中学离家比较远,因此读了寄宿。每周回家是我最艰难的时候,从小没吃过苦的我要徒步走50里路,脚被磨得起了血泡。蒋子桐就背着我慢慢地走,那段路程那么漫长,我爬在蒋子桐的背上,闻着浸着汗渍味的白衬衫,突然感觉好踏实好踏实。
我问蒋子桐:“你喜欢我吗?”
蒋子桐说:“喜欢。”
我说:“我没听见,你说大声点。”
蒋子桐说:“我喜欢苏妮,一辈子~~。”
一路上,我们撒满了欢笑,那时候的喜欢很简单,有一个帮你扛行李的人,有一个护着你的人,有一个无论如何也不把你丢下的人,就够了。
3
贫困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学到初中,蒋子桐都非常优秀,多次被评为“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他的优秀也带动着我,初中毕业,我们双双考入县重点高中。
高中时期,我的家境开始败落。由于长期的砍伐和贩运木材,山上已经没有什么树木了。人弱被人欺,就是这时,爸爸被人起诉走私木材,贩卖土地,判有期徒刑十年。那一刻,我看见妈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人托关系,打官司,营救父亲。可是,真到危难时刻,又有几人能帮得上忙,又有几人肯帮忙。平日里“兄弟兄弟”叫得亲热的人,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那夜,我看见妈妈在蒋爸爸家哭诉,希望他们一家人能上场作证爸爸没有贩卖土地,可是我看见蒋爸爸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言不发。
爸爸坐了牢,留下我们母女两人,还有一大笔的债负。
因无力交付学费,在高三那一年,我缀了学。强烈的反差给了我精神上极大的压抑和郁闷,直至我在家乱发脾气乱摔东西,妈妈带我去看了医生,被确诊重度抑郁症。
当我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蒋子桐,那天晚上,我看见蒋子桐家的窗户一片漆黑,这一片漆黑也掐灭了我心里唯一的那盏灯。
我与蒋子桐的姻缘也不过如此。
实在不想在这个伤心的地方面对一大堆虚伪的人,后来,我和妈妈搬出了那里。在医生的治疗下,我的病情也得到了康复。现在的我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偶尔写写文字,和妈妈在一起等待爸爸出狱。
4
当蒋子桐戏剧性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上天在跟我开一个大大的玩笑,它让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叫世态炎凉,却还妄想着让我去原谅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回不去了,七年的时间可以忘记一些事情,但有些东西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是忘不掉的。我不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
蒋子桐红着脸一脸窘迫,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