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觉得人生孤立无援。
【一】
因为身体的原因，今天的晚餐依然是一碗白粥。
吃过饭简单地洗漱完，习惯性地走到书架边拿起一本书顺势坐在旁边的木地板上。头发还没擦干，水珠一颗一颗积聚在地板上，手心不小心压到，碰了一巴掌的水。起身到沙发旁边茶几上抽了两张纸擦干，转身注意到落地窗帘有轻微的弧度。
起风了。
【二】
打开CD机，随机放了一首大提琴曲。
大概在18岁或者更早的时候，应该每个少男少女都曾幻想过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及自在生活吧。在我20岁的时候，幻想被藏在生日宴上的大蛋糕下面。
二十八层的高空。打开满屋的灯光，依然觉得离下面的世界有点远。
李白曾写下：“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其实天上的人，不怎么受得到影响的。
【三】
母亲还在的时候，偶尔会带上父亲一起来看我。
母亲总是嫌弃我一屋子书乱放、冰箱里堆的东西放太久吃得不健康、衣柜里少了几条鲜艳的裙子、鞋柜里少几双少女的高跟。而我总能在母亲回去后的一星期时间内，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里落下几本书。母亲买来的华服美履，拿去送朋友或者在蒙灰之后扔掉。十天半个月逛一次超市，购物车里带回来的东西总可以塞满整个冰箱。一切真是一个让人怀念又头痛的循环。直到母亲意外去世。
开始大段时间大段时间地失眠。觉得人生很是艰难。
【四】
我有很久没见过父亲。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用力地尝试着去投入新的生活，尝试着去忘记人生的一部分。
想要当只鸵鸟，把脖子缩进草堆，好逃避所有有关母亲的话题。可是这个世界上关于母亲的话题太多了。尤其是每到母亲节的时候，很恐惧后面认识的朋友发来的“祝XX妈妈母亲节快乐”的消息。
大概所有还可以扑进自己妈妈怀里撒娇的人都无法理解，失去母亲的人，心情多么复杂。
失眠症愈演愈烈，攒下许许多多的睡眠，早晨往往可以抓下一大把头发。
【五】
开车回乡下老家看望祖父祖母。
和祖父在大厅里静坐，天井里雨丝飘飘洒洒，祖母在厨房张罗晚饭。以为祖父有话要跟我说，没想到他只是叫我去书房把笔墨镇纸拿出来铺开，一起写字。自初中搬离老家回到父母身边上学生活就不曾与祖父一起写字，当下觉得心里有股久违的安定。一晃神，一笔写歪了。我撇了撇嘴，把笔往笔筒里一扔，耍赖地喊着不写了不写了这张写坏了我要吃饭了。祖父皱了皱眉，说写完再洗手吃饭。
终于完成这场斗字，反正从来不曾赢过，也不存在自取其辱之说。祖父指着我写坏的那一划说，虽然略有缺憾，但从整体看来，那缺憾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人生还长，永远不要轻易放弃……
【六】
任性地跟老大请了长假，留下来住了一段时间。
每天清早起来侍弄院里的花草，其中有很多盆是读书时寒暑假来小住时种下的。祖母把它们照顾得很好。
祖母六点半起床煮早饭，我便出门晨跑。隔夜的露水，沁凉了入鼻的乡间小道上的泥土腥气。一口气跑到小学后山顶，再慢慢跑回家。常常在家门口的遇到出去散步一圈回来的祖父祖母。祖母腿脚不好，祖父一本正经地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假装看风景，一手虚扶着祖母。我就停下来跟在他们后面慢慢走着。
想起有很多个清晨黄昏，我的父母亲也这样走在一段路上。
【七】
祖父从不问我归期，我也努力佯装忘记不去提起。
直到老大打电话催我回去开发新项目，说若是这次能做成大单必定前途无限且钱途无限。我挂了电话，看到祖母站在我身后，一脸欲言又止。我拉起祖母的手撒娇地问奶奶奶奶怎么了呀。祖母长叹一声说到，“你爷爷这几日整宿整宿地失眠，担心着你呢。后生家哪有什么迈不过去的槛啊……”
给老大回拨电话，答应他第二天就回去给万恶的资本主义继续卖命。
【八】
晚餐是祖父亲自下厨。有我最爱的当归排骨汤。
想起小的时候祖父让我读诗经，我年纪尚小往往不求甚解。读到“式微式微胡不归”时，只觉得意境微妙朗朗上口，于是口默能诵。此刻心里再度想起了这首诗，却固执且霸道地认为它其实有一股当归的味道。而当归的味道，是家人给予的。当归猪心、当归排骨、当归乌鸡……
当归的味道，融化在每一碗喝过的汤里。这些年来，喝过的来自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炖过的当归汤太多太多了。而今这一碗当归排骨汤，又再度鲜活了我一度“生而无条件被爱”的记忆。我似乎又在这一碗热汤中，恢复了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去热爱的能力。
【九】
倒车的时候，从后视镜里看到祖父祖母站在大门口，祖父一手扶着门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似乎每次离家，祖父祖母都是这般站在门口看着我远去。
我从车窗里探出头，让他们进屋去。祖父摆摆手，让我先走。
【十】
我找人做了一个整墙的书架，把四处丢的书一本本放上去放好。冰箱里的垃圾食品全部丢掉，换上新鲜的食材。我开始学营养搭配，捡起丢下许久的厨艺。失眠症渐愈。
周末偶尔回家陪父亲吃饭，开始试着说服父亲搬来与我同住。父亲总是以工程太忙没时间处理搬家的事情为由拒绝我，我不知道父亲是真的忙于工作还是因为那栋房子里有太多母亲生活过的气息。偶尔我也会回家住，少女时代住的房间与成年后父亲买予我的房子风格迥异。诧异自己原来拥有过满到溢的少女心。母亲把我的成长记录保存得很好。
【十一】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除非自己给自己囚牢。
现在过得很好，偶尔也在梦里见到母亲。
母亲还是那么吵，整天能挑出毛病来嫌弃我。
我开始学着认真地去听母亲的唠叨。
尽管她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