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斜倚花锄暗洒红豆,望落红飞过,眼中是绵绵不绝的哀戚。
纳兰有诗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初见,她是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小姐,他是厮混内闱风流多情的少年。
第一眼看她,他说,“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抬眼,眼中满是惊奇与不安。
自此,往后的生命中,她便一直活在这不安里。不安于远隔家乡寄人篱下,亦不安于这样的自己和这样的他。
怡红院,宝玉的住所。一棵芭蕉,一棵海棠,构成了“怡红快绿”之景。“怡红院”这个名字,在古装剧中多指姑娘成群的地方。而在宝玉的怡红院,晴雯曾经补衣撕扇,黛玉曾经心痛落泪,袭人一梦到天明……
痴情男儿多情郎。若论“情”字,痴和多,宝玉都当仁不让。“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自然,他珍惜每一个姑娘,姑娘也都乐得逗他哄他。
蘅芜苑,宝钗的住所。从正门进去,便是多形多孔的假山假石。植物是没有的。这便令蘅芜苑多了些清静雅致,缺少了些真实活力。被封为“蘅芜君”的宝钗,一个“君”字,也体现了她骨子里的正派传统。
也许她并不爱宝玉。
其实她真的不爱宝玉。只是“强强联合”是那个时代大家族的惯常选择。纵然停机德,纵然持家稳,纵然一片冰心在玉壶,却终究敌不过封建家族迅速衰落的命运。
也终究无法取代宝玉心中那一个人的位置。
“空对着高山居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她的结局,早已注定。
潇湘馆,黛玉的住所。与蘅芜苑不同的是,这里遍地竹林和溪水,几乎不见一块假石。也可见得,黛玉活得真实。她将一个真实的自己,和这潇湘馆的点点斑竹一起,完完整整的交还给了原原本本的天地。
在这里,她与宝玉闹别扭;她垂泪写下“题帕三绝”,第一次坦诚自己对两人未来的担忧;她揽月抚琴,夜夜感慨自己的命运……也是在这里,她终于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焚稿断痴香消玉殒。
“今日花谢侬收葬,他日葬侬知是谁。”
她死了,带着对宝玉的怨恨,和那句没说完的话。
“宝玉,你好……”
你好什么?
你好残忍?
你好狠心?
你好无情你好无义你好无理取闹?
……
没人知道。
并且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
两个性格迥异、才情相当、美得各有千秋的女子,最终在命运的捉弄下走向不同的悲剧。
莎翁说,“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裂给人看。”
《红楼梦》做到了。
它毁灭了一颗人间曾存在的最洁净最让人不忍触碰的灵魂。
它也毁灭了在那个封建社会中年轻的男男女女对美好感情的唯一一点希望。
有人说,贾府倒塌是必然,但因作者格外垂怜于黛玉,所以选择让她在危难到来前死去,免遭了身心之苦。
于是当大厦倾颓,黛玉往生,宝玉出家。只剩宝钗一人,孤独的守在那望也望不到边的寂寞里。
而现实生活中,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在与林黛玉这个角色相识了二十年后,因罹患乳腺癌不幸离世。据传,当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她说,“假如说动手术做化疗能治好,或者是不用这个就死亡,那我选择死亡。”她爱美,爱那个完整的自己。她的心中充满浪漫,并带有和黛玉一般的执拗。
如今,斯人已逝十年。纵然后来对《红楼梦》又一次翻拍,世间却再也没有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