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回到了六十年代的小可爱

我家的小可爱就是我奶奶，一个八十六岁的小老太太。她有阿兹海默症，这个名字很美，事实却越来越糟。

一

今天上午，我看到她一个人在阳台，不知道她在干嘛，就过去看了一眼。原来，这小老太太在洗东西，洗的是一件保暖衣和一条外裤。

我说：“奶奶，冷，你放着我来洗。”

“哪里冷，今天就是有点凉快。”奶奶一边拿着刷子呼呼刷着她的保暖衣 ，一边回答我。

我紧了紧我的睡衣，看向洗衣台，不禁有点心疼她的保暖衣，小老太太手劲儿还不错，保暖衣已经微微变形了。

“你过去吧，我来洗。”我挤了过去。家里洗衣台的地方比较小，只能容下一人。

“不怕，这个水又不冷。”小老太太一边让位置给我，一边甩甩手，“就是奇怪，今年不冷。”

我信以为真，把手伸进去，真的不冷，刺骨的寒，赶紧缩了回来。

我有些心疼，赶紧拉着小老太太到热水的龙头去淋了又淋，小老太太说：“这个热水和刚刚我洗衣服的那个居然不一样。”

“你去烤火。”我把她赶到客厅，兀自洗起衣服来。

小老太太的衣服并不脏，小老太太还和小时候一样，用我们四川话讲就是“讲究”，她每隔几天就会把自己换下来衣服洗，经常也不要别人帮忙。

小时候在农村，奶奶带着我。同学家的奶奶带的同学经常脏兮兮，我一直都是穿得干干净净的。

我平时在家的时间少，这次回来以后，小老太太已经不怎么清楚我是谁了，这回来的一周一直把我当作我二妹。

偶尔约莫也就只知道，我是她儿子的女儿，还是一家人，我的名字她已经忘了。

我衣服还没有洗完，小老太太又过来和我聊天，我只能应和着。

因为她一直讲她昨天去晒草，别人都是为了晒草吵架打架的，只有她从来也不和别人吵架争嘴，女孩子家家就应该脾气这样好。

我想想不觉得好笑，回了一句：“哪里还有草晒？”

小老太太乐呵了，连忙讲她老家哪里哪里，有很多草药晒，还连续举出来很多人名，以证明自己讲话的真实性。

只是她不记得了，这些列举出来的人，都作古了。

二

我中午打算带着小老太太出门吃饭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臂，突然发现她的衣服怎么比昨天变薄了。

“你怎么脱了两件衣服？”我一面翻小老太太的衣领，一面问。

“刚刚不是洗了？”小老太太解释，“这个季节又没有以前温度低了，用不着穿那么多。”

“天，今天和昨天温度一样，你少穿了两件怎么不会冷。”我摸着她的手，牵着她进她的房间换衣服。

“穿这个？”我指了指一件毛衣。

“不穿，这个好多年了，还是你爷爷在的时候买的。”小老太太摇摇头。

“这个？”我又问。

小老太太继续摇头。

我又接连问了好几件，她都表示拒绝。小老太太觉得这些衣服不搭她的外套。

我又在衣橱里给她找外套，她一面挡住她的那些外套，一面警惕地看着我。

我发现以后，就在衣橱另一面拿了另外的保暖衣给她，不再动她的外套，她才放松警惕。

她见我不再翻她的外套，小心翼翼去看了看她另外两件外套的兜里，又神秘兮兮地合上。

我瞥见里面装着一些零零碎碎的钱，左右也不过几十元。

可我知道，那是小老太太的安全感，就像她不论和谁出去，不管去哪里，出门必须带钱包一样。

三

下午，我带着小老太太去小姑家。

我们刚刚坐下不到五分钟，小老太太就要着急回家了。

我问她为什么，小老太太着急：“你们都在外面耍，哪个看屋？我要回去给我屋看到。”（小老太太意思是你们在外面玩，我要回去看家。）

“门关到的，不需要人看。”我和妹妹们异口同声道。

“哦。”小老太太有些失望。

我连忙剥了巧克力放在小老太太手上，小老太太一面厉声拒绝，一面津津有味吃着。

小老太太边看电视边吃糖才安静下来。

这是小老太太最近两年的一个小爱好，爱吃甜食。

只是，没到半小时，小老太太又起身来，“我要回去了，我要回去看屋，我还要回去烧水。”

“现在不得烧水。”表妹回答。

“不得哎，晚上回来洗脚洗脸，不烧水吗？又没有人在屋里。”小老太太作势要走了。

“现在还在下午，还早。”我想安抚小老太太。

“下午？下午就不洗脚了吗？”小老太太很是着急。

“好好。”我妥协了，争论不过小老太太，带着她回家了。

刚刚一到家，小老太太鞋子都没有来得及脱，就挨个房间地仔细查看。

“奶奶，你看什么？”我好奇。

“我看你老汉在哪里，怎么也不回来？”她有些不高兴。

“他在外面有事。”

小老太太没有说话，我以为她消停了，结果自己一个人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里面开始嘀嘀咕咕说落爸爸，从小时候的顽皮到长大了的不靠谱，一一说落起来。

我怎么也安抚不了这个小老太太了，她一会儿又到家里每个房间去查看，“你爸爸纳闷还没有回来？”小老太太看完以后又问。

我看着小老太太急切的模样就给爸爸打了电话，说了一会儿就开着扩音，小老太太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也不着急了。

小老太太又把眼光看向了桌子上的一堆糖果，我拿着雪花酥给她，“你吃这个，你小女儿做的。”

我承认我打开了这个小老太太的话夹子，小老太太一边吃一边开始又说落起小姑来，从去她家她不在到打麻将再到管孩子，一件件开始说落。

我看着小老太太说得起劲儿，也没有理她，拿着电脑准备写点东西，小老太太见我偶尔点头，就一路说落她的几个孩子。

我听着好笑，也不阻止不了。

最后，给小老太太安排了一些活儿，她才停下来。

四

我家小老太太，这几年，约莫已经活回去了。

只是，她无论怎样，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任何一个孩子以及她任何一个孩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