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题目感觉很好奇是不是?又不是祭奠先人的清明时节,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章?
是的,在这个平常的日子里写下此文,是为了祭奠我的残疾姐姐离世三周年。2013年12月26日、农历冬月二十四是她的忌日。之前写过一篇《关于生死——亲手送走一个个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这篇我想专门来写写我的姐姐,因为她和正常人不一样。
姐姐是个智障残疾人,是芸芸众生中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她大我两岁,如果还活着,再过一个月就70了。姐姐出身在解放前,是我家四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那时我爸妈还生活在乡下老家。我祖父不务正业,赌博成瘾,赢了就买点吃的回家,输了才不管全家老小有没有吃的,基本就靠我爸在杂货店做学徒、攒的一点微薄收入过日子。我祖母是我爸的后妈,我爸13岁就没了亲妈。祖母虽一生信佛,但对我妈却很严厉苛刻。姐姐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加之那时缺医少药,家中经济拮据,就这样被耽误了。
解放后我爸参加了工作,从老家来到城里,并相继有了我和两个弟弟。到城里后也寻医问药,找医生看过,说已经没有希望治好了。我爸妈的房子就在大路旁,又靠近菜巿场,经常有人来寄存东西,或者来讨点茶水。有一年我过去看爸妈,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刚巧下起了大雨,进来一个人避雨,闲聊起来刚巧是个医生,看到我姐的模样,经过观察和简单的问答,说我姐的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小孩的水平。
不过别看姐姐智力低下,人也长得难看,但她善良、和气,很懂得好赖,见着别人总是说好话、客气话。她没事就经常坐在门口的竹椅上,见到有人从门口走过,总是会友好的主动打招呼,问吃过饭了吗、进来坐坐啊,等等,从不会得罪人。有人来我妈家,不管认不认识,她会马上凑到面前来搭话,前两三句可能还对答得像样,说多了就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了。我们瞪她一眼,或我妈叫她走开,她就知趣地、讪讪退到一边,瞪着双眼看着他们说话,嘴巴一动一动的跟着念念有词。
家里的一些粗笨家务活安排她也会干,而且不嫌脏累。当然有时候她也会发发小脾气,嘴里嘟囔着抱怨几句。我记得妈妈经常说:“你们这些聪明的,长大了,就都像鸟儿一样飞走了、离开了。只有呆笨的她,陪着我们,随时在身边能叫应着。”
说姐姐一直在我妈身边也不全对,我姐也曾嫁为人妻,短暂地离开过父母。
那时我妈在合作商店当售货员,接触的人多,有些人就劝我妈给我姐找个人嫁了,说是等我爸妈老了走了,让她也好有个依靠。那个年代也没有优生优育的意识,经不住别人劝说,我妈就给她找了个退休工人,虽然年纪大点、模样差点,但就我姐的条件也算不错了。用我们本地土话讲就是“破草鞋凑凑双”。
婚后不久我姐就怀孕了。我妈是一个很强势、自作主张的人,她怕我姐在那边吃苦,就把她接回到自己家里。我姐生了一个女儿,那个男人一听是个女孩就和我姐离了婚。经历过短暂的婚姻,我姐姐又恢复了单身,只是多了个女儿,她又重新和爸妈生活在一起,再没分开,直至离世。
就这样她娘俩一直都是我爸妈自己带,我妈为了养大外甥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不知是前世冤债,还是宿命难逃,总之,造化弄人,我外甥女也是智障,但比我姐稍微好点。期间我妈求爷爷 、告奶奶送她上过几年学,但都以退学告终,闲居在家。本来养一个就已不易,现在负担加倍,可想而知我妈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女孩长大了,又是这样的智商和家庭状况,多少有些麻烦。到了外甥女20多岁时,我妈就有些管不住她了,刚好有个40多岁的乡下男人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央求我妈把外甥女嫁给他。考虑再三,主要是我妈自己也老了,不可能养她一辈子,纵有千般不舍,也还是答应他了。现在我外甥女生活在乡下,虽然物质条件差点,但生活还算安稳,没有生育,领养了一个女儿,聪明乖巧。
不过我姐投身到我们家算是有福的,爸妈和我们姐弟几个都是爱护她的,就连下边的小辈一过去也是大姨、姑妈的叫她,她就很开心说些好话。过年时给她压岁红包,更是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高兴得不得了,紧紧的藏起来,还不时的拿出来炫耀一下。小时候我们同一条街上有户人家也有个残疾女儿,她爸妈嫌她是累赘,就在楼梯下扔了几把稻草像养猪一样对待,她没几年就死了。有时我妈发脾气骂人时,说都是前世的孽债,也不知是谁欠谁的。我姐这一辈子,爸妈对她不离不弃,家人都善待她,能活到60多岁安然离世,也算功德圆满、不枉此生了!
到了2013年妈妈病情加重,爸爸卧床不起。六月份的时候,我姐好端端的坐在竹椅子上,不知怎么往前扑倒摔了一跤,从那以后智商更为下降,连生活也基本不能自理了。照顾我爸妈的保姆不愿伺候三个人,多次提出走人,加工钱也不行,没办法只好决定送我姐去养老院。我们跑了好几家养老院,公办的根本进不去,只好找了家口啤不错,但离城区很远的民办养老院。过了中秋节,我儿子开车送她到养老院,我们和妈妈把她安排妥当,拜托管理人员多多费心,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其间我们经常去看望她,给她送吃的,给她洗头、剪指甲、擦洗身子。
最后一次去养老院看她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恍如昨日。那天是2013年农历十一月初四,正是和现在一样的寒冷冬季。一进门看到姐姐端着一碗冷冰冰的米线,鼻涕拖得老长,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块块青紫,一问说是昨天摔了一跤。养老院里,每个工作人员都要管十几个人,不可能个个照顾周全。见此情景,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一边哭一边给她梳头、剪指甲。我妈已经虚弱无力,只能坐在一边哭个不停。等到我把她的内裤换下来清洗,发现上面沾着粪便、污秽不堪,可能已有好几天都是如此。离开的时候我们一边走一边哭,感觉心疼又无奈,接回家没人照料,留在这里又于心不忍。
不知是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还是人之将死、心有感应,有一天姐姐突然对养老院的负责人说,她妈妈生病了,想回家看看。负责人骗她说打电话问过了你妈很好,她执意不肯,坚持要回家看妈妈,无奈只好打电话给我妈。我妈刚吃完晚饭不久,一接到电话就联系儿孙们找车。那晩我儿子刚好上晚班,于是联系我侄子,马上开车把我姐接回家。一到家就给她洗头洗澡,换掉全身的脏衣服,让她睡在离家前自己一直睡的床上。
第二天还能勉强吃点流食,我问妈妈要不要去医院,妈妈决定不去,说到了医院可能还会多吃些苦头。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晚饭后我和先生过去看她,我姐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叫她的名字回应也很微弱。到了半夜接到小弟的电话,说姐姐快不行了,我一看时间已快到凌晨一点。马上和先生骑电动车先到丧葬用品店、买好后事要用的东西,然后赶到妈妈家。姐姐已经走了,保姆已经打好水,我和小弟、保姆给她擦洗干净、换上寿衣。可能是铺着电热毯的缘故,摸上去身体还热烘烘、软软的,就像睡着了一样。看着姐姐安祥的面孔,又想着只有孩童智力的她居然能催着回家,在自己温暖熟悉的家里、在最亲的父母身边离开人世,我总算感到些许宽慰。而我妈,能亲眼送她离开,而不是走在她前面,也算是了却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心事。从送我姐进养老院到接回家离世,一共只有短短三个月。
姐姐的后事也是我亲手操办的,简单又不失体面。说简单是没通知任何亲戚,只有我娘家的至亲亲人。说体面是按照本地的风俗,一样不落、安排周全,让她入土为安。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会想这个问题,在生与死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关系。有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临死都可能受尽病痛的折磨、生不如死。缘和像我姐这样的人,反而在临死时不受病痛的折磨,能够体面、有尊严的离去?也许这是上天在眷顾她,是对她卑微渺小的几十年人生的补偿?
我姐最后的日子,活着已经毫无生活质量可言了,能够这样安详、没有痛苦的离去,于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像我姐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活着时没人注意她,死了更不会有人记得她。
我虽然有个亲姐,但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姐妹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亲密,在我心里,姐姐更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可怜孩子。难得我俩今生姐妹一场,作为她的至亲妹妹,在她的三周年忌日,谨以此文来祭奠她、悼念她,愿她在那边过得好,愿她能够和爸妈、大弟团聚在一起。如有来世,愿她健康、聪明,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附:写这篇文章时,往事历历在目,心头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复。我特意去了爸妈老宅,翻看旧照片,分门另类、一一整理。有不少我们姐弟几个、和爸妈年轻时的照片,唯独姐姐的照片很少,除了全家福上的照片,文中的照片是仅有少数之一。
爸妈居住了一辈子的房子,而今人去楼空、已成故居。面对着一大堆黑白老照片,过去半个多世纪的尘封历史,在我眼前一幕幕重现。我唏嘘不已,不禁感叹物是人非、天人永隔,岁月无情、世事无常,徒思念、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