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检春风,惟有诗情宛转——静态管理期间在永安新区包楼小记

【原创散文】

点检春风,惟有诗情宛转

——静态管理期间在永安新区包楼小记

文/伊宁

难得的好心情与难得的轻松相关联。我在永安31号楼下望天,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一朵挂在树梢上的云,一片灰色还未萌发的杨树,一只喜欢飞天而又忘情的塑料袋,一株蓄满春光即将燃放的樱花……静悄悄的永安新区里,最不听话的似乎是我们这些四处走动的大白,车辆、楼房、栅栏、垃圾桶,乃至砖瓦石块,都遵守秩序,沉默着,等待着。一场必至的春雨会将这一片土地复苏,谁也拦不住的萌发与律动会在各个角落起舞。然后,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春且至。

一只待产的母猫

她慵懒地躺在车库门前,杂色花纹的身体孕相十足,每有人过,都会机警地竖起耳朵,半侧起来,然后又并无惧意地躺下。她很享受当下的幸福。有人给她提供半碗米粥,一盒矿泉水,一只掰碎的鸡蛋,半块馒头,可能还有别的食物,都在车库前面的墙边留下过痕迹。但也很明显,这些食物里面没有肉类,她的营养严重不足。躺一会儿,她又会起身钻进开了一道缝的车库里面,藏身于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当你“咪咪”或者“喵喵”地叫的时候,她又会从里面跑出来,非常黏人地跟着你,往你的腿上、身上扑去,仿佛你就是她的主人。因此,每个知道她的志愿者都喜欢她,都愿意给她带食物,都绕着弯地来到车库门前转一趟,看见她就“咪咪”“喵喵”地伸出手去,看不见就敲敲车库的玻璃门,“咪咪”“喵喵”地喊一通。如果千呼万唤不出来,就会若有所失。

我们更多关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快就要生产了,她该去哪里?冰冷的水泥地面怎能给新生命温暖?阴暗的车库里有窝吗?哺乳期的食物谁来供给?这样一个处于非常时期的准妈妈,总是让人心生爱怜,而我们能做的又很有限。

早晨,佳佳给她带了火腿肠,闻到味道后,她就扑了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中午的盒饭,我故意剩下很多,尤其她爱吃的火腿肠、含肉的炸茄盒,我都给她留下了。她拒绝麻辣鱼丸,闻了闻炸茄盒,居然走开了。我跟她说:“吃吧,我都没舍得吃,给你留下了,里面有肉呢。”她好像听懂了一样,回来叼起炸茄盒,钻进车库,背着我们,一抖一抖地小心咬着吃。但米饭是一粒不吃的,连同别人给的粥、馒头、鸡蛋,一点一点在风吹中干掉,我就收拾了扔进垃圾桶。不管怎样,干净的她定不会吃不干净的食物,这些留着只能让别人误以为她什么都吃,然后就什么都给,可她的名字叫“猫”——可以精致优雅到骨子里的动物。当然,还会有志愿者送食物,或许是炸鸡腿,或许是面包,每个知道她的人,都会在出门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想着她,念着她。

暮色四合,我和佳佳在车库前面谈论猫的生育,一个陌生的男大白走过来加入讨论。“关键是在哪儿找的公猫呢?”他问。“叫春嘛”,佳佳笑着说,“动物发情期多在春季,所以称叫春,母猫也不例外,就那么把公猫引来了……”她解释得一本正经,我们就听得一本正经。男大白的学问也不少,说到了“猫三狗四”。我这才知道,猫的怀孕期为三个月,狗的怀孕期为四个月。由于人的一天相当于猫狗的两天,白天和黑夜以两天计算,这样算的话,猫的怀孕期是1个半月左右,狗的则是两个月左右。有过养狗经验的佳佳说:“我白天给她孕检了,暂时还不能生产,胎位没有下来呢……”……我们的话也许被楼上某位静静地听着,但又何妨?越来越黑的夜色里,敞开的心讨论关于生命这个严肃而又庞大的主题,弥补一些常识的缺失,厚重自己生命的底色,也是一种收获。于是,第二天,当我用光洁的小棍给咪咪挠痒痒的时候,有男公民开窗问我:“猫怀孕了吗?”我说:“是的。”风很大,几乎要掀掉我头上的面屏,有沙尘吹到脸上来,防护服像塑料大棚一样鼓胀着,呼呼作响。可咪咪不知道沙尘暴要来了,也不知道我在大风中站了一天了,我也想像她一样找个地方随意一躺,伸伸腿,惬意地享受人们的问询,但做不到,我在执行任务,我甚至连一把椅子都没有。找了几块砖头,摞在一起,在离咪咪近一些的车库旁边,摇摇晃晃地坐一会儿,我就得起身继续查看楼门。

咪咪依然天性好动。她跑向一处围着白色栅栏的草坪,用爪子玩弄地上的小虫。一阵扑抓后,她转身奔向我,像一只闪着金光的斑斓小虎,那种急切让我忽然感动,因为判断自己可能是她的唯一,爱心刹那间完全泛滥,想要张开双臂,一下把她拥在怀里。可疫情又让我处处设防,给她留下最美的影像后,我收回手,把自己悬立起来,俯视她的失望。她蜷起尾巴,在我的脚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我看着的方向。

我想,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遗失一只待产的母猫了,像所有的寂寞和孤独必须以一种适当的方式慰藉一样,我爱她,已经超越了小时候养猫的贪溺和成年后反对养宠的偏执。我在和她的接触和亲近中,发现一个并不冷漠的自己,如果世界需要,我还可以做很多很多。




一只疯狂的小狗

静态清零的和谐总会让人肃然起敬。没有人随意出门,也没有人隔窗大呼,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的永安新区,无论白天黑夜都只有风吹,只有日晒,不同单位的大白们在楼下晃动,超市的工作人员给网上订菜的住户送菜,清洁工人及时收走垃圾,巡视的车辆在楼群间慢慢喘息。静得像要发芽,像要开花,像一场盛大的狂欢即将上演,人们只是在静静地候场。静里的烟火会在黄昏从各家各户的排油扇里忽地吹出,有带鱼香,有炸酱面香,有熘肉段香,也有麻辣鲜香,有滋有味的生活怎么都能继续。

仍然是31号楼,一楼是车库,二楼的露天阳台贯通整栋楼。有人在上面养花,放置的塑料泡沫箱许是用来种菜的。隔一会儿,就会问我:“什么时候解封?”“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但谁都清楚,只要清零了,还封什么封?大家都听指挥,解封指日可待。“汪——”一声狗叫吸引了我。抬头一看,一只泰迪傲然在上面。它昂首挺胸,对着空气乱咬。“汪——”,“汪——”,单音蹦出的时候,宛如给寂静投放了几枚二踢脚,每一剂响声过后,都会让你惦记,下一枚何时炸起。声音清脆又响亮,一听就是后生可畏。狗主人告诉我,它有八个月大,相当于人类十二岁了,但智商却相当于三岁孩童。想起佳佳养的那只泰迪,已经十二年了,应该相当于人类高寿了。我问她:“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还有牙齿吗?怎么吃东西啊?”她说:“没有牙了,但为了延年益寿,每天喂食还在训练,故意把食物扔起来,让它跳着去接。”她还津津有味地跟我说老泰迪的趣事——一生不会恋爱,也没有恋爱过,永葆童真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阳台上的小狗变单音为双音和连音了,“汪汪——汪汪——汪汪汪——”,震得空气的鼓面忽闪忽闪的。没有别的狗呼应,它就蹿起来,在外阳台上跑几步,停下来再叫。但绝对不会一跃而下,每次总是恰到好处地站在阳台边缘,茕茕孑立也好,遗世独立也好,他的狂狷一定会秉持“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邻居小孩在窗口出现了,小泰迪就会摇着尾巴飞奔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阵狂吠。那种欣喜类似于见到挚爱,但因为距离难以企及,一阵阵抓狂绝望,又一阵阵绝望地抓狂。狗主人是一位大爷,笑着跟我说:“它就稀罕小孩,每次都这样。”小孩的父亲不无关心地问:“还有狗粮吗?需不需要给它点火腿肠?”“不用,已经喂过了,饿不坏它。”两家的和谐因为狗狗拉得更近了。小孩也是那么喜爱小泰迪,扒着窗户,目不转睛地看,小泰迪跳起一次他就会笑一下。如果解封了,大人领着小孩,老人领着泰迪,可以楼下见,路上见,广场见,天天见,开心的事情随处可见。当然,如果离我们并不遥远。

有时候,泰迪会跑到阳台一端,举头望天,汪汪几声,而恰好此时,我们的猫女士在下面车库门前晒太阳,一上一下,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小区里也有别的猫狗,因为主人暂时不能悉心照顾,只能在被允许的时候出来投食,它们就有点野了。成群结队地出来遛弯,肆无忌惮地互相戏耍,但看到大白过来也会害怕,急忙藏身于主人预先置好的屋棚,眨着眼睛听训斥。一只长得很贵族气质的小黑猫想要回家,不要主人的投食,而是紧跟其后,欲进楼门。任凭主人怎么呵斥,踢打,就是不肯离开。主人在楼门前转来转去,也甩不掉这黏人的小家伙。相持了好一会儿,主人把楼门一开,后脚一抬,这才把它吓退,愣住的一会儿,楼门关上了。小黑猫可怜兮兮地回到它在楼头的宿营地,等待下一次如何破门而入。一只俊俏的小白狗从敞开的单元门里跑出来,欢实地在地上蹦来跃去,我正要往回撵,只见狗主人举着酒精喷壶给单元门做消杀,浓浓的八四味道从楼道里飘出来,我就闭嘴了。也就几分钟,人透透气,小狗在花圃上完成自己良好的卫生习惯,一声呼唤,它又跑回楼道口,听话地抬起四肢,让主人做消杀。主人礼貌地对我说了声“谢谢”,关上了单元门。想想看,原则是硬的,但消杀后也会柔软,我们的很多大白坚持原则,但又不是不讲人情,这也是整个小区在静态管理期间没有发生一起矛盾的原因所在。

又是夕日欲颓,小泰迪以平安的名义守护家园,对微微的响动报以“汪汪”,还是对渴望冲动报以“汪汪”,不得而知。但它狂吠的时候,总会牵动无数耳朵,那些响亮有破蛹成蝶的阵痛,也有云开雾散的释然。因此,我们把压抑的音符暂时收藏,等到那个胜利的日子一并吟唱,就是歌声的海洋。



一个有趣的老头

按要求加入社区微信群,与负责包保的楼里个别行动不便的人一一电话后,我听到的更多的是“谢谢”“您辛苦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麻烦我做事,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老师,我要教学,还要战疫,已经二十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有人加了我微信,求我代取水卡;有人从楼上顺下一条绳子,求我帮忙把超市送到楼下的一块猪肉放到口袋里;有人求我去25号楼取一袋水饺,说亲戚给包的,放冰箱里已经很久了;有人没有智能手机,亟需的药必须网上下单才能给送,拿着现金求我垫付……我竭尽所能,都帮忙照办了。

还有人偷偷跑出楼门,端着一盘刚刚做好的熘肉段,要送到对面楼去,被我拦住。“不行,静态管理绝对不能有人在社区里跑来跑去,楼上所有眼睛看着呢,你一动,别人就想动。回去打电话吧,让对方把绳子顺下来,我给你送。”“好的,辛苦你了。”女人高兴地回楼后,对面楼的绳子很快从天而降,系好的塑料袋里盘子有点流汤了,我就对楼上喊:“你看着点,慢点拽,盘子撞到窗台会碎的。”楼上十分自信:“没事的,我练出来了,不会出问题。辛苦你了!”还别说,盘子卡到窗台的一刻,高手轻轻一抖,就绕开了,美食被捞进窗口,屋子里一片沸腾。

但也有意外。别的单位大白过来告诉我,有个老头不听话,总想出来透气,被撵回去好几次了。“是我管的这栋楼吗?”“是的。”我就瞪着眼睛寻找老头。一个昏沉沉的午后,靠着冰凉的墙根几乎要睡着,我忽然发现对面和我一样靠墙站着的,就是一个老头!

他敞穿一件军绿色旧棉袄,里面露出藏蓝色马甲,一动不动地站在单元门旁,像一个被老师批评的学生,脸上毫无表情,但又恪尽职守地将罚站坚持到底。我从泥泞的花坛边绕过去,

喊了一声“大爷”。他缓缓转过头看我,近乎恳求地说:“我就站会儿,不行吗?让我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屋了。我知道你们是保卫我们生命的,我必须支持,服从国家安排,我就在这站会儿,不给你们添麻烦。”“嗯,好的,您站会儿就回屋,好吗?”我站着没走,我得看着他在这站会儿,然后回屋。可站了一会儿,大爷没回去,反而做起我的思想工作来了:“我天天出来惯了,这一不让出来受不了……我在楼那边有平房,有一小块地,葱都长出来了,你让我去拔几棵葱吧,我没菜吃了,只能蘸咸盐面了……我手机也没电了,充电器拉那里了,你让我去取吧……”说的这个可怜!但我没有权利放他出去啊。菜点负责供应蔬菜,他怎么会没菜吃呢?充电器拉那就拉那吧,到处都是大白,有事随叫随到。“大爷,您回屋吧,我没有权利放您出去,让您在这站着,我都是犯错误啊。过几天解封就好了,您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大葱,我给你拿,我栽了一盆大葱,比你地里的大葱长得还好呢。我明天来给你带,你回屋吧。”好说歹说,大爷振振有词,还是被我撵了回去。

真的给大爷带葱了,给同事烙的葱花饼也给大爷拿了三张。兴冲冲地往永安新区赶,却忽然想起不知道大爷姓名,怎么给他?在包楼的微信群里问别的单位同志,知道老人所住单元和门牌号码,这才从住户图纸上找到电话。拨通后,我告诉他:“大爷,我给你带大葱了,还带了几张饼,下楼取啊。”“不用了,不麻烦了,我有大葱。”“你不是说没有吗,我都给你带来了,就在你楼下,下来取吧。”见我诚意满满,大爷最后说了一句“好吧”。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知道这个老头的别的单位大白过来说:“他把充电器拉平房了,在楼上住这么多天,怎么一打电话还通呢?你不能信他的,他就是想出去,找各种理由。”我说我没信,只是觉得他一个人可怜,给他带了想吃的大葱,还给他带了几张饼。

等了很久,大爷忽然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我和别的单位大白简直惊掉了下巴。明明住在楼上,什么时候出去的啊?大爷解释着:“我这不是天刚亮出去了吗,到我那平房看看,弄弄园子。要不是你给我电话,我就接着干活了。”他说句谢谢,把我给的葱和饼放到车筐里,打算骑车再出去。但这回走不了了,小区里巡视的另外几个大白都过来了,听说老头早晨出去的,高个子大白说:“不可能,我们二十四小时值班,早晨也有人站岗,你到底怎么出去的?”“我就是从卡点出去的啊。”“那咱们去卡点问问。”于是,几个人一起去了卡点。不一会儿,老头骑车回来找我了,几乎带着哭腔地说:“都是你,给我电话,说给我拿葱了,让我回来,完了吧,不让我出去了。我那平房大门还没锁呢,里面有车,还有一百多块钱的东西呢……”之后,他又骑车去找大白们理论,再之后,就不知道他出去还是没有出去了。我哭笑不得地跟佳佳说,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一把大葱,三张葱花饼,居然牵扯出一桩“大案”。佳佳笑着说:“你就放心吧,肯定解决了,你看小区里多安静。”

是啊,遵守秩序的毕竟大有人在,所以这一方安宁看着格外耀眼。

念念不忘的还有:爱心住户打开单元门,递给我三只蓝色塑料凳,说“你们辛苦了,拿去坐吧”;有人用微波炉热了牛奶,硬塞到小婧手里,说是送给我们志愿者一人一袋;有人装了很大一瓶热水,送给丽萍,让她暖手……我们在群里表扬了凳子,结果就有很多人还要送凳子,吓得我们不敢再说别的了,因为我们是来服务的,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但老百姓的举动真的好暖,我们觉得这些天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由于参加流动核酸检测,我和部分同事又被抽调,不能来永安工作了。但电话仍在,微信仍在,有人找我:“你好,在吗?我是永安38号楼X单元XXX的,我在大丽辉蜜蜂网买的菜,那个订单上显示到咱们永安提货点了,但是我没接到电话,不知道到没到。我是再等等,还是该怎么办呢?”窗外下着春天的第一场雨,闲情雅致的人会觉得那是美是生机,可对于困顿的人来说,每一滴都是焦急。结束核酸检测工作的我这时刚刚从低烧里醒来,迷迷糊糊地觉出对方是万般无奈,想要寻求志愿者帮助,可他不知道我现在已不在永安新区,我也不知道学校具体安排谁接替我的工作。跟他说明情况后,建议他给超市电话,问问买的东西放在哪里了,想办法联系社区代领一下。他说:“就怕到自提点了,放一晚上冻了。”最后又说:“你休息吧,我等明天再说,怎么也将就了,不差一天。” 我为没有帮上他感到抱歉,也为永安包楼工作没有画上圆满句号感到遗憾。

其实春天已经开始很久,但仿佛一直在路上,直到短暂的鹅黄易化的粉红在我们眼前虚晃一招,才知道春天来了就是走了。多想像诗句里写到的那样“凭莺为向杨花道,绊惹春风莫放归”,留存的美好里有待产母猫闪烁的瞳仁,有疯狂小狗恣肆的青春,有可爱老头戳泪的笑点,芳草一寸一寸绿,日子一天一天美好,点检春风,惟有诗情宛转。

2022年3月30日星期三(草稿)

总计623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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